“把娃累坏了…”</p>
王老婆子看着他，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p>
“你又在这哭哭啼啼的组啥呢么？”</p>
王老汉很无奈。</p>
不过李启文倒是知道，自从他俩的儿子死了之后，王老婆子就经常哭，把眼睛哭坏了，有些迎风流泪，动不动就要掉眼泪。</p>
“婆，你不哭，我把那些祸害都打完了。”</p>
李启文笑着起身，把车厢后面的防雨布掀开，给老两口展示着战果。</p>
见状，王老婆子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夸赞：“娃真厉害！”</p>
“真爽！”</p>
高天风也吃完了面，揉着肚皮，一脸的满足。</p>
看着车里的野猪，王老汉冲王老婆子使了个眼色。</p>
王老婆子明白他的意思，回身去屋里，没一会儿就取出了一个卷得整整齐齐的红色塑料袋。</p>
将卷起的红色塑料袋解开，她从中取出了一卷用皮筋扎起的钱来。</p>
钱卷大概有牙膏粗细，最大面额是十块的，还有些五块和一块的。</p>
大多数的钱，都是五毛和一毛的纸币。</p>
王老汉接过钱卷，就来到李启文近前，往李启文的口袋塞去：“娃，我和你婆没钱，就这些钱，都给你了，够不够都是这。”</p>
李启文在王老婆子拿出钱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赶忙拦住了他的手：“爷，你嫑弄这，都说好了么！我不能收钱。</p>
我打这些野猪，是国家让打的，帮助咱农民呢么！</p>
这些猪送去林业局，人家还给奖钱呢！”</p>
“人家奖的是人家奖的，你给我和你婆帮忙呢么！不能白让你干活儿么！”</p>
王老汉依然把钱往他口袋里塞。</p>
李启文无奈，灵机一动，开口扯谎：“爷，我得考狩猎证呢，考上了也算是公务员，公务员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p>
这话骗任何一个人都骗不了，但王老汉都不认字，也没什么文化，反而相信了。</p>
“这……”</p>
他讪讪的拿着钱，笑得惭愧：“那我和你婆咋感谢你呢么！”</p>
“不用感谢…”</p>
李启文还想婉拒，但看到他的神色，却犹豫了下，才提议：“爷，我好长时间没听你吼戏词了，你吼两嗓子，就当是感谢我俩了，得行？”</p>
“那得行！”</p>
王老汉笑容顿时舒展开来了，就连脊背都挺直了些。</p>
他回身拉起了桌旁的长条凳，放在了门口。</p>
脱下身上的汗衫，他光着膀子，身上瘦骨嶙峋。</p>
将右脚布鞋脱下，攥在手里，他用力砸在长条凳上，口中嘶哑大喊了声：“军校！”</p>
高天风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p>
“嗨！”</p>
李启文则笑着开口，朗声回应。</p>
王老汉再扬手：“备马！”</p>
“嗨！”</p>
“抬刀伺候！”</p>
“嗨！”</p>
梆梆梆梆！</p>
布鞋底砸在长条凳上，像是比石头还硬。</p>
砸着长条凳，王老汉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嘶哑着喉咙，声音仿佛是从坚硬如铁的骨头缝里扯出来的。</p>
“将~令~~~一声震山川！”</p>
“嗨！”</p>
“人披衣甲马披鞍！”</p>
“嗨！”</p>
听着王老汉嘶哑的声音，高天风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p>
这是什么声音？</p>
怎么这么粗粝，但又像是蕴藏着能把千百里黄土都染红的生命力？</p>
挥着手中的布鞋，王老汉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飞舞。</p>
看着他脸上的神采飞扬，李启文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步履如风的模样。</p>
“大小~~~儿郎齐呐喊！”</p>
“嗨！”</p>
“催动人马到阵前哎！”</p>
“嗨！”</p>
王老汉吼得须发皆张。</p>
高天风只觉热血上涌，一口热气来到喉咙口，不吐不快。</p>
随着王老汉的布鞋再次重重砸下，高天风再也忍不住了，跟着李启文一起，喝出了声。</p>
“头戴紫金冠！”</p>
“嗨！”</p>
“身披玉连环！”</p>
“嗨！”</p>
“胸前狮子扣！”</p>
“嗨！”</p>
“腰中挎龙泉！”</p>
“咿~~~嗨！”</p>
“弯弓似月牙！”</p>
“嗨！”</p>
“狼牙囊中穿！”</p>
“嗨！”</p>
“催开青鬃马！”</p>
“嗨！”</p>
“豪杰敢当先呀！”</p>
“咿~~~嗨！”</p>
“啊嘿！啊嘿！唉~~~！哎呀嘿~~~~~！”</p>
一直到开车回去的路上，高天风都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中，久久没能回神。</p>
“这就是秦腔吗？”</p>
他的身上还在泛着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太震撼了！”</p>
一手扶着方向盘，李启文淡淡笑着开口：“你不是好奇，为什么那天他们没讹人么？</p>
像他们老两口那样不认字的老人，虽然没学问，但都是听着秦腔，念着戏文长大的。</p>
戏文里讲的都是忠孝仁义，听戏长大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上面装着礼义廉耻，这就是千百年来，这片黄土地上的农民心中，最朴素的价值观。”</p>
“……”</p>
高天风沉默良久，突然咬牙开口：“以后老子出国玩，谁踏马敢在老子面前喊秦腔穷，老子把他牙拔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