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草原泪雨迎王师(1 / 2)

硝烟味还没散干净,被风一卷,混进了干草垛和牛粪饼燃烧的熟悉气味里。

塔拉镇。巴掌大的草原小镇,几排土坯房,稀稀拉拉的蒙古包,一条被车轮碾出深沟的土路。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救国军的先头部队,像一柄刚捅穿铁板的尖刀,带着一身征尘和浓烈的硝磺味,停在了镇子口。

打头的还是老猫那辆“龙牙”。炮塔上溅满了泥浆和可疑的深褐色污渍,履带缝里卡着草屑和碎骨渣子。粗大的炮管低垂着,炮口还残留着发射后的余温,袅袅冒着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它像一头刚在泥潭里打过滚、饱餐过血食的钢铁巨兽,沉默地蹲伏着,喘息着。

后面跟着几辆轮式装甲车,车门开着,露出里面士兵疲惫但警惕的脸。再往后,是几辆蒙着帆布的卡车,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

镇子里,门窗紧闭。土坯房的窗户后面,偶尔能瞥见一丝惊恐闪烁的目光,又迅速隐去。蒙古包的毡帘放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有。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干草,打着旋儿,更添了几分荒凉和死寂。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夹着尾巴,在远处的垃圾堆里刨食,警惕地朝这支钢铁怪物张望。

“啧。” 老猫的声音从“龙牙”打开的舱盖里传出来,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烦躁,“又他妈是个空壳子。伪军跑得比兔子还快,连个鬼影都没留下。” 他摘下坦克帽,抹了把脸上的油汗和灰尘,露出底下更黑的脸膛。

“全体注意!” 装甲车上的扩音喇叭响了,是随队指导员那熟悉的、带着书卷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原地警戒!不准扰民!不准擅闯民宅!重申纪律!我们是救国军!是人民的军队!秋毫无犯!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在死寂的小镇上空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

装甲车和卡车上的士兵们,沉默地跳下车。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喧哗。他们端着枪,迅速散开,在镇子外围、路口、制高点建立起简单的警戒线。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冰冷的、职业化的效率。

更多的士兵留在车旁,靠着冰冷的钢铁车身休息。有人拿出水壶,小口地抿着。有人掏出干硬的饼子,默默啃着。风卷起他们土黄色军装的下摆,露出里面磨破的衬衣。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眼神却像鹰隼一样,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镇子。钢盔下,汗水和灰尘在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沉默。只有风声,引擎低沉的嗡鸣,还有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压抑。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也压在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西斜,把士兵们和钢铁巨兽的影子拉得老长。

突然!

嘎吱——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木头摩擦的涩响。

是从镇子口最近的那个、看起来最破旧的蒙古包里传出来的!

警戒线后的士兵们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枪口,手指搭上冰冷的扳机!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那扇微微颤抖的毡帘上!

空气凝固了!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毡帘,被一只枯瘦的、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

然后,一个身影,极其缓慢地,从那道缝里挪了出来。

是个老人。须发皆白,像枯草,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和苦难。他身上那件磨得发亮的旧蒙古袍,打着厚厚的补丁。背佝偻得厉害,似乎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他站在毡包门口,浑浊的老眼,带着一种近乎呆滞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一丝渺茫希冀的光芒,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镇子口那辆最显眼、最狰狞的“龙牙”坦克。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开,扫过那些沉默伫立、枪口对着他的救国军士兵。

士兵们同样沉默地看着他。枪口没有放下,眼神依旧警惕,但没有人呵斥,没有人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

老人枯瘦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到极致的激动。他哆嗦着,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朝着镇子口,朝着那辆“龙牙”,朝着那些沉默的士兵,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风吹动他空荡荡的旧袍子,更显得他形销骨立。

终于,他走到了距离警戒线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些士兵,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拼命咽下什么堵在喉咙口的东西。

警戒的士兵,手指紧扣着扳机,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炸。

老人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双枯瘦得像老树根一样的手。他手上捧着的,不是武器。

是一条哈达。

一条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蓝色旧哈达。哈达上面,还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同样旧得发黑的木碗。碗里,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奶茶!奶皮子厚厚的,凝结在滚烫的茶面上。

他捧着这碗奶茶和哈达,如同捧着整个部族最神圣的祭品。手臂抖得厉害,碗里的奶茶不断晃荡着,溅出来,烫在他枯瘦的手背上,留下红印,他也浑然不觉。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几个极其生硬、带着浓重蒙语口音、却让所有听到的士兵心头巨震的汉字:

“是…是祖…祖国的…军队…吗?”

声音很轻,带着迟疑,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期盼,在死寂的风中飘荡。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每一个在场士兵的身体!

端着枪的士兵,手指猛地一颤,扣住扳机的力道松了。靠在车边的士兵,猛地挺直了腰背。啃着干粮的士兵,动作僵住了。所有疲惫的、警惕的、带着硝烟味的眼睛,此刻都聚焦在那个捧着奶茶和哈达、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老人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梁,撞进眼眶!

祖国的军队!

这五个字,像惊雷,炸响在沉默的钢铁洪流上空!

下一秒!

哗啦——!

仿佛被老人那声微弱的询问按下了无形的开关!

塔拉镇,活了!

嘎吱!嘎吱!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