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季阳兄,诗文双绝,
今日此景,
季阳兄要是不来一首,
我可不会放你走哦?”
张亢见推脱不过,
起身提杯,
说道,
“既然元规兄如此抬爱,
那亢就献丑了。
昔我好坟典,
下帷慕董氏。
吟咏仿馀风,
染轴舒素纸。”
这四句诗一出口,
本来还相抵而醉的王、杜二人,
一下就坐直了起来。
王羲之问道,
“怎么?
季阳兄要学那董仲舒天人合一?
还是要学他独尊儒术?”
杜乂在一旁也说道,
“张令,
之前谈得不是很好嘛?
怎么?
要把我麾下的五斗米教打成邪祟不成?”
张亢连忙解释,
说道,
“误会了,
下官是说向往董氏,
皓首穷经。
下官自幼喜欢钻研历法,
只可惜一直也没得到机会,
能够遍览先贤历术,
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每每想到,
无不抱憾懊悔,
才有了这求之不得的自嘲。”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这样啊,
那就把这一任县令做好了,
有了百姓的赞誉,
不管是荀仆射,
还是我们几人,
给你说起话来,
也腰杆硬一些,
恰好着作郎干宝苦求外放,
两位佐着作郎王隐、虞茂,
又有些不快。”
张亢千恩万谢,
心想,
这乌程令倒是来钱快,
才刚到任半天,
就赚了一辈子的钱,
可话又说回来,
这钱拿着可烫手,
总感觉脑袋拎在别人手中,
如何也不踏实。
说道,
“下官多谢公子体谅。”
杜乂一拦,
说道,
“哎,季阳兄,
以后要喊征西将军了,
逸少兄将启程去襄阳,
协助周刺史,
剿灭杜曾。
我等在此,
就是为他送行。”
张亢举杯,
说道,
“下官实在不知,
这首自嘲属实是煞了风景、折了气度,
还望征西将军,
能让下官补救一二,
再做一诗,
聊表寸心。”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能得到三张的赠诗,
比多拿个千顷田地还开心,
也真是不虚此行。”
张亢看着这长亭连着长桥,
长桥之外是千里碧波,
诗兴一起,
吟唱道,
“万顷平湖水接天,
湖光水色远相连。
虹蜺截雨未归得,
横在波心几十年。”
张亢的诗咏尽之时,
正是王羲之收笔停墨之刻,
王羲之将诗文裁成两半,
前一半递给了张亢,
说道,
“季阳兄,
我这也算借花献佛了。
你我二人各执一阙,
等到我凯旋之日,
定要再来乌程讨一杯得胜酒,
到时候,
还有请季阳兄再开尊口,
吐一吐锦绣诗篇。”
张亢接过王羲之的字,
说道,
“下官听闻,
将军的字,
一字千金不易,
下官这,
无功受禄,
怎么好意思哪?”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吴兴是江南之腹,
乌程又是吴兴之要,
只有这乌程安稳,
吴兴才风平浪静,
吴兴不起波澜,
这周边的吴郡、义兴、会稽,
也就各自安宁,
我拿一副字,
换这江南三年的安宁,
怎么能说是张令无功受禄哪?”
杜乂也在一旁劝道,
“季阳兄,
你不是刚才还讲,
仰慕征西将军的书法,
现在得偿所愿,
怎么还推诿起来?”
张亢不再推辞,
把字卷起来放置在一旁,
说道,
“将军慧眼,
怪不得将军要亲自来乌程,
下官之前还……”
张亢正说着,
就听一旁的周缙咳个不停,
余光一扫,
庾亮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张亢立刻知道说错了话,
赶紧补救,
说道,
“下官有个不成熟想法,
把乌程也修成中原的坞堡模样,
这样,
即便有一日建康有失,
也能以乌程为依托,
调兵遣将反攻贼人。”
王羲之看了看杜乂,
杜乂笑了笑,
说道,
“朝廷早有此意,
这才有了我们几人的乌程之行,
没想到季阳兄能体圣意于不察,
那就更好了。
如此一来,
我们也就能安心回京了。”
张亢有些担心,
问道,
“几位大人要是就这样走了,
那吴兴的那几位豪强,
再跳出来惹事,
下官……”
杜乂拍了拍张亢的肩膀,
说道,
“要是真发现什么苗头,
季阳兄可以到布庄去,
找孙敢,
我给他留了一些看粮仓的护卫。”
王羲之补充道,
“要是孙敢也没办法,
张令可以试着去趟余姚,
去找致仕养亲的前宗正虞潭。”
张亢起身行礼,
说道,
“多谢二位大人指教,
下官不胜感激,
这蓝田侯的事情?”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点到为止就行,
也只是压一压他那个狐媚性子。”
张亢知道自己的话听完了,
连忙卷起那半副诗告退。
见张亢走没了影子,
庾亮才问道,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我看刚才张季阳欲言又止的样子。
好像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
王羲之举起酒杯,
说道,
“元规兄,
多虑了,
这都在你的监视之下,
一举一动,
你哪个没看到?
我们就是有这个心胆,
也腾不出这个时间来。
再说了,
元规兄,
水至清则无鱼,
你要是太守规矩了,
身边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少,
敌人却会越来越多。”
庾亮叹了口气,
说道,
“这是温太真和你讲的吧?
自他渡江以来,
你和他越走越近,
说话办事也越来越像他了。
现在居然拿他那一套浑水摸鱼的说辞,
教训起我来了。
正是这世间污浊,
我辈君子更该特立独行,
以己为规、以身作则,
身正不令则行。”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元规兄,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
这世间的君子没几人,
受得了君子的更没几人,
即便是贤如夫子,
也茫茫如丧家之犬。”
庾亮一拍石桌,
腾身而起,
说道,
“即便如此,
我也不改其道。”
王羲之挥了挥手,
说道,
“元规兄,
别急嘛,
慢慢说嘛,
你看这千百年来,
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嘴上说的是行夫子的礼乐君子之道,
实际哪?
还不都是申韩法术那一套?”
庾亮瞪了王羲之一眼,
说道,
“难道就不能从我辈开始嘛?”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元规兄,
还记得新朝的王莽嘛?”
庾亮眉头一皱,
问道,
“那个伪君子?”
王羲之问道,
“要是他还没篡逆,
就死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