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的住处,位于鱼龙城新城区的一处酒楼。
据说,当他表露身份后,唐万本来是想给他安排一处临近侯府的别院,作为他的住处。
但陈秉却因为喜欢这家酒楼的美酒,说什么也不愿意走,故而只能将此地作为他处理与和谈相关政务的居所。
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临近街区的百姓都被暂时驱散,店铺也关了门。
整条街道上,除了巡逻的青麒军,以及些许负责运送物资与信件的工作人员,便再无其他人的踪影。
相比于之前新城的人满为患,眼前的场景落寞冷清,恍若两个世界。
四下无人,陈曦凰也壮起了胆子,侧头有些恼怒的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她觉得方才这家伙应该是因为尹黎对自己的称呼,而有些吃味,故而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称呼自己。
她倒是并不反感。
在那往生地中,她与楚宁共同经历好些次生死,更是在山林里做了对只差那最后一步的真夫妻。
她甚至是享受楚宁这般略显霸道的行径的。
只是毕竟是女子,这种事来得太过突然,哪怕是陈曦凰也会觉得有些羞涩。
但当她看向楚宁时,却见他正低着头,眉头微皱,神情阴郁。
陈曦凰顿时回过味来,她显然想得有些多了,这家伙只是与自己在那暗域中待得太久,没有改过口来罢了。
想来也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以他的性子哪里有心情再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想到这里的陈曦凰并未觉得沮丧,反倒有些愧疚。
“阿宁,盘龙关的事……”
“对不起。”她低下了头,闷闷的言道。
正低头思虑着为什么那位九皇子会主动约见自己的楚宁闻言,抬起了头,看向脸色有恙的陈曦凰:“为什么这么说?”
楚宁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知晓的大部分也是从酒客们的传言中得来,并不比寻常人多出太多。
在坊间的传言中,太子一党是主战派,也给予了盘龙关不少的支持。
陈曦凰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环城的守将名叫周登,是太子府举荐上去的……”
“其实太子府上下都知道这个周登是个酒囊饭袋,但他是上柱国齐升的外甥。”
“毕竟环城地势险要,一有天险,二来其手下的军队皆为齐升倾力打造的精锐,装备精良,有这二者在,我们以为就算他打不过蚩辽人,但至少能抵抗一阵,给予盘龙关足够的时间,于大势无碍。”
“哪曾想,蚩辽人大军一至,此人望风而走,甚至没有给盘龙关半点警示,以至于盘龙关被围……”
陈曦凰越说声音越小,脸色也越发苍白。
楚宁之前就已经从战报中瞧出了环城守将在此战中诸多纰漏,他阴沉下脸色:“既然明知他不堪大用,为何要将这般重任交到他的手里?”
“难道就因为他有个上柱国的舅舅?”
他觉得有些可笑,事关五州之地百姓的生死,但决定的缘由,却如此草率。
陈曦凰的头低得更深了些许:“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但朝堂的事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七位异姓王、十二位皇室亲王、五位上柱国、十八位柱国还有三省六部,各大世家与各个圣山灵山,每一个都有自己想法,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述求。”
“甚至在这些势力的内部,关于各自的利益都有不同的分歧。”
“他们不是任人摆弄的玩偶,也不是凭着一句苍生大义就能说动的毛头小子。”
“要让他们为我们所用,就需要一些利益上的交换,譬如周登就是很好的例子,朝廷的财政捉襟见肘,周登升任环城守将,一旦他待满期限,朝廷可以很轻松的为他编撰好一些漂亮的履历,他就摇身一变从一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成为了卫国戍边凯旋而归的将军,从此平步青云。”
“而作为回报,齐升会提供环城三万守军一半以上的开支用度,缓解朝廷在北境的财政亏空,这样太子府就有更多游说朝廷的筹码,而且环城也会成为齐升以及与其亲近势力培养亲信的地盘,在这里他们可以塑造出很多如周登一样履历漂亮的将领,带这些履历回到京都的人,自然会受到提拔,这就是他们将自己人安插入朝廷权力中心的孵化器。”
“这样一来,环城对他们变得至关重要,太子府就不需要耗费多余的力气,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会自觉的支持北境的战事……”
陈曦凰很少说这么多话,更很少将朝堂上那些繁琐复杂的事情与人说得这么透彻。
她只是希望楚宁明白,太子府有太子府的难处,想要管理一个如此巨大的王朝,不是简单的发号施令,而是要如一个裱糊匠一样,四处缝补。
要将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一个能够将大多数人统一在一起的共同点,然后将他们凝聚在一起。
给予他们利益,创造共同的利益,然后维护共同的利益,这就是御下之道。
楚宁于此之前并未太多的接触过朝堂之事,但他并非愚笨之辈,很快就想明白了陈曦凰话里的道理。
可他并未因此豁然开朗,反倒眉头愈发紧皱。
依照陈曦凰的说法,重用周登似乎是一件没有问题的事情,或者说,是在诸多选择中最好的那一个。
他觉得这不对,但他偏偏又挑不出毛病,或者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