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鱼龙城去往云州,最近的路自然是锥子山的那条被挖开的山道。
只是那条山道狭窄,如今又被用于开挖寂星石,人员混杂,楚宁很容易被那些鱼龙城的工匠认出,为了不走漏风声,楚宁并未选择此路。
更何况,此次北上,除了去往盘龙关外,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得杀了那群被派来的蚩辽使团。
这并非出于私仇,而是仔细考量后得出的决定。
朝廷自然是真心想要和谈,两州之地的筹码已经备好。
蚩辽人对此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和谈一旦达成,双方很快就会开始交接土地,这一点从褚州各地已经开始出现的大批官员逃离以及折冲府撤兵就可以看出。
那时蚩辽人会在短时间里接手二州之地,等待云褚二州百姓的,将会是比大夏朝廷更严酷的统治。
杀死蚩辽的使团,可以拖延和谈的进度。
虽然蚩辽人可能会因此暴怒,但楚宁认为,他们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兴兵。
毕竟能够白来的疆域,没有人会愿意通过战争获取。
只不过可能会以此为由,在和谈中狮子大开口,但这正好让朝廷与蚩辽人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讨价还价,也给二州百姓更多逃难的时间。
链接云褚二州的封翼官道是蚩辽使团前往鱼龙城的必经之路,楚宁也需要通过这条官道前往的云州。
二者的相遇,是注定的。
……
“公子!你和那个姓陈的到底在马车中干什么?”
“是不是故意避开我?”
“她最后说要教你,教什么?”
出了白马林,想要前往封翼官道,需要穿过一条小路。
夜色虽然浓重,羊肠小道也虽然有些崎岖,但对于拥有修为在身的楚宁与红莲而言,这点麻烦并不足以影响二人的行程。
唯一的麻烦是,化作人形的红莲一路上喋喋不休,显然对于方才楚宁特意避开与陈曦凰独处的行径甚是不满。
楚宁尝试着蒙混过关,但也不知是不是女人敏锐的直觉使然,楚宁略显牵强的解释并没有完全打消红莲的疑虑,反倒让她愈发狐疑。
二人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穿过了崎岖的小道,远远的看见那条官道的所在。
时间已经过了亥时,放在平日,这个时辰莫说是着荒郊野岭,就是鱼龙城最繁华的街道,也很难再见到什么行人。
但此刻的封翼官道上,却能看到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
拉着板车,携老带幼的农夫。
孤身一人,牵着一条黄狗的糙汉。
满脸惊恐,却依然抱着怀里弟弟的女孩。
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夜色中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
在夜色下,他们带着迷茫与恐惧,如潮水般顺着官道涌动。
远远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红莲也顾不得继续盘问楚宁,而是皱着眉头,说道:“公子,这些都是难民……”
“嗯。”楚宁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红莲闻言也反映了过来,当初邓异被刺杀的消息传来时,她也曾在官道上见到过许多逃难的流民,但眼前官道上难民的数量,比起那时多出了不知几何。
毕竟,当时邓异虽死,百姓们虽然惶恐,但大多数人还是处于观望状态,而如今盘龙关失守,朝廷割让云褚二地的传言愈演愈烈,两州之地的百姓,可谓争先恐后,想要逃离自己的故土。
而这场声势浩大的迁徙,注定会有很多人到不了彼岸。
哪怕早已对此有了预期,可当楚宁亲眼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还是觉得震撼……
“我们从上面走吧。”他沉默了一会,指了指官道旁泥泞的小路,这样说道。
官道上的南逃的难民着实太多了一些,以至于两丈宽的石板路都显得臃肿不堪,倒不如从小路前行。
红莲的心情也有些沉重,没了再与楚宁调笑的心思,默默的跟上。
……
二人并肩走了一会。
虽然有些不忍,可红莲总是忍不住会抬头去看不远处官道上那些往来的百姓。
他们褴褛的衣衫,他们失魂落魄的模样,总让红莲的心头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恍惚感。
她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可她越是想要记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的脑仁就愈发疼痛。
红莲不得不压下这样的念头,转而看向楚宁,问道:“公子……我其实不太懂。”
“都说大夏天下,富有四海,单是圣山就有足足二十八座,更不提那数量庞大的灵山,调集这些宗门的弟子,难道会打不过一个蚩辽?”
“为何非得弄得如此场面?”
若是放在几天前,楚宁大抵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可那日与陈曦凰聊过之后,楚宁忽然明白了一些。
他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官道,说道:“大抵是因为,每座圣山都有自己的考量,蚩辽人虽然不是不可战胜的对手,但手下士卒的骁勇却是有目共睹的,圣山也好,各个手握军权的藩王柱国也罢,大抵都害怕自己做了这个对抗蚩辽的出头鸟,消耗了自己的实力,最后却会被那些作壁上观者吞并。”
“可说到底大家都是大夏的子民,任凭蚩辽人做大,难道就不怕唇亡齿寒吗?”红莲还是有些不理解。
楚宁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大概就和,我小时候在学院读书时一个道理。”
“无论是学问好还是学问差的学生,其实都知道读书是件重要且有用的事情。”
“但我总会忍不住放课后,或是跑去林间抓兔子,亦或者去酒馆旁听书。”
“看上去不会觉得我是在正确与错误中,选择了愚蠢的后者。”
“可实际上,我是在两个选择中,选择了那个更容易的。”
“我想,对于大夏朝廷内外那些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而言,也是如此。”
“一个是正确但充满风险的抗击外敌,一个是可以继续锦衣玉食的安于现状,其实换了大多数人来,或许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红莲听得似懂非懂,她低着头好似在细细咀嚼楚宁的话,好一会后,她方才抬头看向楚宁,问道:“那公子呢?”
“公子怎么选?”
楚宁眨了眨眼睛:“小时候,我不太听话,选了太多次容易的。”
“现在,该做些正确的选择了。”
红莲闻言,面露笑容,正要说些什么。
前方却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二人皆在这时抬头看去,只见前方的官道上亮起了大量的火把,同时有大批人聚集在官道两侧,似乎是为了方便人群,那两侧的地界草木也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大片空地上,支起了一座座简易的棚户。
隔得远远的,楚宁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像是熬得粘稠的米粥。
“难道是官府的人在施粥?”红莲问道。
虽然有些武断,但以楚宁这半年多来接触的北境官员经验而言,他很难相信会有官府的人组织这样的善举,尤其是在这种所有人都恨不得马上逃出云褚二州的情况下。
“去看看。”楚宁说道。
二人加快了步伐,很快就来到了那处,走近之后,空气中弥漫的粥香愈发浓郁,虽是深夜,露天的灶台却燃着炙热的火光,阵阵带着香味的热气从中冒出。
不断有衙役打扮的人员端着煮好的热粥,去到另一处,那里更是围满了人,争先恐后的从一位身着儒衫的男子手中接过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粥。
不仅如此,四周的棚户里还有几位郎中背着药囊,在为躺在里面的百姓问诊。
“二位想要领粥,去那边排队!”这时一位年纪与楚宁相仿的少年提着一桶污水从楚宁身旁的棚户中走了出来,看着呆立在原地的二人,笑着提醒道。
他说完这话,又弯下身子提着水桶想要离去。
但从他的装束上来看,应当是个读书人,手上的气力不大,而这半人高的木桶,装满了污水,重量极沉,他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也才搬出几步,就不得不停下了休息。
而就在这个档口,他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身后还站在原地二人。
“二位,如今这世道大家都过得艰难,出门在外谁没有个窘迫的时候,没关系的。”少年又大声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