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桓像被人当胸狠狠砸了一记重锤,攥着兔肉的手猛地收紧。
苏盛短暂的错愕之后,眼底的笑意骤然爆发出强烈到刺眼的兴味,他举起酒囊,朝江颂宜的方向隔空一点:“县主通透,敞亮!”
太子的目光静静扫过这篝火边泾渭分明的诡异一幕,那杯一直握在指间的金樽酒,水面无声地晃了一下。
林中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枯枝在火舌舔舐下发出噼啪爆响。
暖融的火光驱散着山间夜寒,也映照着围坐一圈的年轻面庞。
随行御厨手法老道,几只处理干净的野雉被串在粗树枝上,架在火堆旁慢慢转动,油脂受热融化,滴落在炭火上,浓郁的烤肉香气弥漫开来。
辛夷道一坐在江颂宜身侧。火光跳跃着,为他清俊温润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融的金色光晕。
他似乎极为专注,亲自执起一根刚刚烤至表皮金黄酥脆的鸡腿,动作熟稔地用小刀将边上一点烧焦的皮仔细剔去,只留下最完美的部分,然后极其自然地递到江颂宜的面前。
“试试这个,”辛夷道一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平和亲近,目光却落在江颂宜带着笑意的脸上,眼底似有细微波光,“特意让御厨调了点儿梅子酱刷上去,解腻,看合不合你口味?”
这个举动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无比,仿佛天经地义。
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当朝储君为一个并非亲眷的臣下之女亲手剔烤鸡腿,其中那份难以言喻的亲昵关怀,已远超正常范畴。
火光明亮,江颂宜面颊被映得微红,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她没有丝毫扭捏推拒,自然地伸出双手接过:“多谢殿下!闻着这香味就食指大动了呢。”
她低头,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鸡皮,油脂包裹着鲜嫩多汁的腿肉在口中化开,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酸甜清新的梅子酱味道,确实绝妙。
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惬意慵懒的猫,“嗯!这酱汁酸甜正好,殿下真会寻好东西!”
两人一个递得自然,一个接得坦荡,说说笑笑,火光将彼此的身影勾勒得似乎挨得更近了些。
这一切,全都落入几步之外的江奕桓眼中。
他手里攥着一串刚分到的烤鹿肉,目光钉在太子递鸡腿的手和妹妹欣然道谢的笑脸上,浓黑的剑眉一点点拧紧。
他有些烦躁地撇开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味同嚼蜡地咀嚼着。
篝火另一侧,忽然响起一声带着明显调侃的轻笑。
“呦呵!”
说话的是姚哲。
他姿态闲适,靠坐在一块被火烤得温热的大石上,一条腿屈起,胳膊随意搭在膝头,指间还捏着个银酒盏,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光芒,直直刺向坐在他不远处略显拘谨的苏盛。
“苏大公子,”姚哲拖长了调子,嘴角勾起,笑得贼忒兮兮,“咱们都知道江家小妹打小就出落得水灵,人美心善招人喜欢。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酒盏虚虚朝着江颂宜的方向一点,“我瞧着今儿太子殿下这热乎劲儿,可有点过了头啊?怎么着,莫非有人比太子殿下还‘上心’不成?我说苏公子,你刚才眼珠子都快黏江家小妹身上了吧?”
他那“上心”二字,咬得极重,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苏盛正沉浸在烤肉香气和江颂宜明朗笑容里,心头那点隐秘的甜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击中,炸得粉碎。
他猛地抬头,对上姚哲那双看戏的眼睛,脸色“唰”地一下如同滴血的虾子,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根。
“姚哲!你、你休得胡言乱语!”苏盛下意识想否认,声音拔高又因心虚而底气不足地走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我只是把江家妹妹,当、当自家妹妹一般照看罢了!”
姚哲哈哈大笑,对苏盛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极为满意:“哟?自家妹妹?我记得临川长公主府上,可只有你苏公子一根独苗苗啊?哪来的‘自家妹妹’?”
苏盛被他步步紧逼,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却一个字也辩驳不出。
苏盛?!这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公子?竟然也对宜儿存了那种心思?!
江奕桓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铁疙瘩。
他倏然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钉在苏盛那张窘迫无措的脸上。这小子要是敢打宜儿的主意……
眼看苏盛快被姚哲逗逼到墙角,气氛陷入尴尬,辛夷道一适时开口。
“好了,姚哲。玩笑适可而止。苏公子性情耿直,爱护江家小妹之心不假,你莫总爱逗他。”
太子一句话,既给苏盛递了个体面的台阶下,又暗示苏盛只是出于单纯的照顾之心,巧妙地化解了僵局。
姚哲撇撇嘴,耸耸肩,倒真给太子面子地不再咄咄逼人,自顾自喝酒去了。
苏盛如蒙大赦,紧绷的肩膀猛地放松下来,偷偷吁了口气,感激地飞快瞄了太子一眼。
就在这时,一直慢条斯理撕着烤鸡翅膀的奉王公子辛夷雍,仿佛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将手中细长的骨头丢进火堆,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慢悠悠地用手帕擦了擦沾了油星的手指,抬起眼皮,那双天生带着几分凉薄锐气的眸子扫过苏盛:
“自家妹妹?呵……”辛夷雍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讽刺弧度,“苏公子,你这‘没妹妹’的瞎话,说得可真顺溜。”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几位在座的皇家年轻子弟,“陛下龙嗣兴旺,你苏公子正经的宗室族妹,数得上的就好几位呢。是广平王家的小郡主?还是寿昌侯府的县主?”
他那眼神凉飕飕的,像冬夜的风,“莫不是嫌人家府上不如你有权有势,懒得走动攀附,故而也算不得‘自家妹妹’了?”
辛夷雍的话,赤毫不留情地揭露了苏盛方才托词的虚伪,也将其自身在宗亲中不睦的事实晾在了众人面前。
苏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刚刚平复的窘迫重新涌上,还掺杂了被当众揭开短处的难堪和愤怒。
就在苏盛脸色青白交错,羞愤欲绝之际,只见一直安静享用烤鸡腿的江颂宜,不知何时放下了鸡腿,小脸上还沾着一点油花,眼神却极其明亮、极其坚定。
她没有看脸色难看的苏盛,也没有看冷漠拆台的辛夷雍,而是挺直了背脊,脆生生地说道:
“雍公子此言差矣!亲疏贵在心意。”
江颂宜的目光勇敢地迎上辛夷雍略带错愕的视线,语气不疾不徐,“血脉相连是恩泽,以心相交才是情谊!苏世兄待我的好,”
她说到这里,微微侧头,甚至对着苏盛露齿一笑,笑容清澈坦诚,“那是实打实的真心!既不因我是谁家之女,也不图我什么回报!这份心意和照拂,凭什么就不配被唤一声‘哥哥’?我看啊,比那些空有血脉名分却冷淡疏远、如同路人的亲族兄妹,不知要贵重多少倍!”
如同冷水泼进了沸油!
江奕桓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强烈不满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