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时,九月最后一次推开宿舍斑驳的铁门。铁架床上铺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碎花床单,布料是她和陆川确定恋爱关系后,与陆川在夜市偶然淘到的。那时陆川蹲在摊位前,对着五颜六色的布料挑挑拣拣,最后指着淡紫色碎花布,眼睛亮晶晶地对老板说:“这个,看着就像她。”此刻那簇淡紫色小花,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像极了陆川看她时的眼神。
行李箱滚轮碾过走廊瓷砖的声响格外清晰,九月下意识放慢脚步。拐角处晾衣绳上还挂着她的蓝白条纹衬衫,衣角被穿堂风掀起,轻轻拍打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记忆突然翻涌,上周陆川踮脚帮她取衣服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手背的温度,此刻仿佛还在皮肤上灼烧。那一瞬间,两人都红了脸,陆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袖子勾住了……”
手机在包里震动,陆川的消息跳出来:“我到楼下了。”九月低头看着聊天框里他半小时前发来的“路上小心”,又默默往上翻了几页。聊天记录停在凌晨三点,是她睡不着时发的月亮照片,陆川秒回的“比你眼睛还亮”让她捂着脸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再往前翻,是他们第一次约会那天的对话,陆川反复确认见面的时间地点,紧张得像个要去参加考试的孩子。
推开宿舍楼厚重的玻璃门,潮湿的晚风裹挟着玉兰花香扑面而来。陆川倚在树下,白色卫衣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若隐若现的青筋。见她出来,立刻挺直身子,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冰凉的手腕。“走吧。”陆川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九月跟着陆川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回头望了望住了许久的宿舍楼,眼眶不禁有些湿润。这栋楼里,藏着她和陆川太多的回忆,而现在,她即将踏上离开的列车,奔赴远方的校园。但她知道,离别只是暂时的,那些未说完的情话,未实现的约定,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一一兑现。
“饿不饿?”陆川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金属锁扣“咔嗒”闭合的声响惊得九月一颤。她这才惊觉,自己正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垂落的线头发呆——那线头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此刻她悬着的心。慌忙抬头时,正撞进他温柔的笑意里,那双总带着暖意的眼睛弯成月牙:“带你去吃那家新开的冰粉?你上次说想吃好久了。”
小吃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红糖与醪糟的甜香裹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将两人围在角落。九月握着勺柄的手指微微发白,看琥珀色的冰粉在碗里打着旋儿,山楂碎随着涟漪沉浮。陆川忽然伸出筷子,在她碗里轻轻一抹,玫瑰酱晕开成温柔的云霞:“上次你说这个最甜。”
瓷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九月的喉咙突然发紧,昨夜的记忆裹挟着酒店房间里的暖光翻涌上来。那时陆川半跪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地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松开的鞋带,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当他抬头时,顶灯的光落进眼底,盛着比星光更璀璨的温柔:“这样就不怕绊倒了。”
“阿川。”九月放下勺子,融化的冰水在碗底积成浅浅的洼,倒映着晃动的灯光,“以后你要按时吃饭,别总吃泡面。”话音未落,陆川的筷子已经轻轻敲在她碗边,溅起几点红糖汁:“小管家婆,倒是你,在学校别省钱,想吃什么就买。”他说话时低头夹起山楂碎,暖黄灯光为睫毛镀上金边,投在脸颊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冰粉在胃里化开的凉意与眼眶的温热交织,她忽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碗甜香四溢的暮色里。
出租车碾过减速带时剧烈颠簸,九月攥紧衣角,城东溜冰场褪色的铁牌在暮色中摇晃。\"青春飞扬\"四个字斑驳得只剩残影,那是他们恋爱后第一个周末,陆川踩着生锈的铁梯,她踮脚递着胶水,笑闹着把\"扬\"字贴得歪歪扭扭。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踝,她突然想起陆川那次摔倒后,膝盖渗出的血珠在冰面上晕开,像朵破碎的红梅。
\"再摔一次给你看?\"陆川已经换好冰鞋,鞋带还是系得歪歪扭扭。九月扶着栏杆挪动,金属扶手沁着寒气。冰场顶灯次第亮起,红蓝色光影交错,恍惚间回到初遇那天——她穿着租来的笨重冰鞋踉跄着要摔,突然撞进带着皂角香的怀抱。此刻陆川在冰面划出银亮弧线,突然倒退着张开双臂,冰刀带起的冷风掠过耳畔:\"闭眼,我接你。\"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九月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后背贴上温热胸膛的刹那,记忆与现实重叠。那一次陆川为了护住她,重重摔在护栏上,起身时膝盖青紫一片,却笑着举起沾血的手:“男人的勋章!”
夕阳从天窗斜射进来,将冰面染成蜜糖色。陆川突然单膝跪地,九月下意识后退半步。他从护膝夹层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封口还沾着半截没撕干净的胶带。\"上次你发信息给我说想看。\"他耳朵通红,指节捏着信纸微微发抖。泛黄的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被反复涂改,墨迹晕染处像是被泪水浸透过。
末尾画着的爱心缺了个角,旁边用红笔描着重线的\"草莓蛋糕\"四个字,连笔处都带着青涩的颤抖。信里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第一次在宿舍门口遇见,他就偷偷记下她所在的楼层;每次失眠的时候,手机里循环播放的都是她分享的歌单;暴雨天浑身湿透送来的伞,是跑了两条街才买到的史努比的图案。
\"等你毕业那天,\"陆川突然抓住她的手,冰凉的戒指在夕阳下闪了闪,\"我要带着真正的情书,去你的学校向你求婚。\"九月扑进他怀里,泪水洇湿了他左肩。远处天边的火烧云愈发浓烈,将整个冰场染成蜜糖色,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未来的某天,某地地方会铺满玫瑰花瓣,而他西装笔挺,眼里依旧盛着初见时的星光。
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亮起暖灯时,九月已经哭湿了陆川的袖口。鎏金的马身镀着暖光,彩色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跳着无声的舞。九月攥着陆川的衣角,看木马一圈又一圈地旋转,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