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粲吃疼,且被他拽了一个伏地。还未等他起身,却又被那王申踩了杀威棒的痛楚,顿时一个彻骨钻心的疼来,然那宋粲喊了一声,便是闷了声挨疼。
倒是惊醒了怀中的宋若,大声的哭喊了起来。
饶是一番热闹,却也换不来那都头的慈悲。宋粲只得紧紧抱了怀中的宋若,闷声的苦挨。
且是心下想来,这恶厮几时才肯收手。倒是身上的棒伤未愈,又遭人踩踏了。那钻心的痛楚,且让自家撑不的个许久来。
便在此时,听得那都头在门外叫了一声:
“速速打来,莫要耽误了吃酒。”
得了此话,那王申这才罢手。便在宋粲的腰眼上狠狠的补了一脚,口中念叨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
听那人声远去,宋粲这才哼嗨了出声,战战的抱了哭喊的宋若,却也不敢触碰自家伤口。
那军马都头将那宋粲锁在马场,却也不留下那人吃的粮食,与那王申一起,带了手下的恶吏,一路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到那“浣衣局”喝酒寻乐去者。
一连三日大雪,那宋粲无粮,只得拖了病躯忍了伤痛,于那些个军马的草料中拣些个黑、黄二豆,残缺的粟米。用雪揉了,熬了粥试着与那宋若。
不曾想,此子倒是吃了个欢快,那宋粲见之,饶是个欣喜不已。
心道:如此,这婴孩便是得了条活命来。
此状虽惨,也好过路上用那奶娘的血肉换来之食。
那军马断是不好养,都是些个未骟的马,那性情自然是烈了许多,踢咬生人倒是常事。
若不会养马,不熟识这马性,这养军马便是个高危职业。
军马踢咬致死配军之事倒也是个时有发生。也有洒扫马厩之时,惊了马匹,被军马踏如泥尸骨无存的。
那当官的不能派一些有养马经验的配军来,让没专业知识的来送死?
且用脚趾头去想,你都配军了他会管你那个?
况且,但凡会养马的,也不会来受这个罪。早就被当官的挑了去给自家的坐骑做“私马保姆”了。
尽管都是军马,那也分得一个高低贵贱。
还是那句话,“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那劳惩营自是不会在乎这配军的生死,死了就死了,由各自的都头上报了个出缺了账。
收尸?那是不可能的。又没有钱赚,谁没事干去做那丧气的事来?
而且,配军?那都是点什么人?那是犯了罪的犯官!能被发配到这里的,那都是一家子都进去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给他收了尸,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怎的?没人认领,你收他干嘛?
那宋粲,洒扫马厩下积年的马粪之时,也见过有人骨掺杂其间。
初见,兔死狐悲之情有之,然习惯了也就那回事。
所以,这养马的配军且是个经常的出缺,换的也是个勤快。
于是乎,这马厩看上去不似很凶险,却也是个死地。
宋粲虽未上过战阵,却也是做得马军虞侯之人。虽是胯下军马交由那亲兵小校代为伺候了去,却也是识得些个马性,亦是知晓这军马居住环境舒适了也不会烦躁受惊。谁对它们好,也是能知晓的。
此举,且不是为了这马过的舒心,便是顾念了那宋若,这洒扫,清理的差事,亦是做的一个勤勤恳恳。
然这些个军马,虽是些个畜生倒是比人有些眼力。见那宋粲且似乎知其来历一般,便一个个贴耳温顺到没了那往日古怪脾性。
盖是因为闻得到那宋粲身上有那青鬃兽的味道。倒是血脉压制,天生敬畏也。
却也是一事不爽,那牢城营的马军都头自收了那王申的大钱,便是勤勤恳恳,每日放马去来,便将那宋粲踢打谩骂一番,那宋猜也是个无奈,只得一天两顿的当饭吃了去。
开始还能寻些错处,一月过后,那宋粲却见那些马匹养的膘肥体壮,毛油身滑。那马厩亦是洒扫的一个干净。竟让那厮寻不出个错处来。
说那宋粲不是不会养马的麽?
原本是不会的,倒是经年的马军,熟识这军马的脾性,让他养,也是有些个为难。
然,人若在挨打的环境下倒是学习的特别快。那洗刷、换掌,剪粽,刮毛,竟是一个无师自通?
不仅如此,还生生的洒扫出一间不大的房间来,隔了军马,与那宋若一起住了。
门前,居然还让他搭了个雪棚,雪棚下,用石头堆出来个茶炉。马厩下,又捡了些个积年的马粪权当了木炭,用来煮茶。
哎,真真一个人乃苦虫也。
然,那厮虽是个恶人,倒也是个忠厚老实的恶人。寻不得那宋粲的错处,倒是免了几次打。
但,时日不长,便是连那借口已不需得要了,不论对错便是一顿拳脚打来。
又觉亏了那王申给他的大钱,便时不时的加餐一顿马鞭来。
这几日饶是个天寒地冻,朔风吹了飞雪如掌,百步之内不辨人影。
那劳惩营的军马都头倒也是个懒事,这几日却不见他来放马。
如此,倒是让那宋粲平白得了个清净。
宋若也是乖巧,也不扰那宋粲,只顾自的坐在那军马草料中找捡那黑、黄二豆,便是找到一颗,便将那小手捏了举起,口中叫了爹爹嚷嚷着与他邀功。
宋粲见了便是一个苦笑于她。
心道:这孩子虽命苦然却是个心不苦的,却能在这苦中作乐,倒是有她爷爷的心胸,自家于此且不如她。
那宋粲本就是医家出身,也是识得草药的。
倒是见那草料中却有不少药材堪用,亦有生姜、当归,甘草、党参碎末混杂其中。
那宋粲本见了也是个奇怪,怎的会有如此多的草药在里面?
然,想想却又释然,此等药物本就是生长于苦寒之地,怎会不多?
于是乎,便挑挑拣拣,捡一些清火明目的。且学那济尘禅师的一叶禅茶,用陶罐煮了雪水泡了当茶喝。
漫天的大雪,倒是给了他浮生半日闲来。耳听石炉松涛,棚下煮茶赏雪,饶是一番的自在。
那宋若挨着他坐了,嘴里咿呀的数着手中黑、黄二豆玩的一个不亦乐乎。
于是乎,便是手中有茶膝下有女,坐看那屋外漫天的飞雪,感这马厩内温暖如春。除去时常无端的挨打,这日子倒是过的轻松惬意。
看那风啸雪斜,饶是一个铺天盖地。
远处孤城只剩一线黑影,心下便生出“孤城寒日等闲斜”之感。
心下叹道:
“真真是到这边砦了麽?倒也不曾知晓此为何地……”
心下叹罢,那博元校尉嘴脸便有撞入心怀。
倒是想起于那汝州,曾与校尉辩那金明边砦之失。彼时不识寒砦为何,强辩之。
如今,寒砦却在眼前,那曾与他辩论之人现在身在何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连自家也不知身在何处。
或许,那厮也跟自己一样,在某个边寨的马场养马。然,按他的性情,倒是不用每日无端的被人责打来。那恶厮,不去打别人就已经是个安分守己了。
想罢,且是心下唏嘘,不晓得今生可是还有再见之时?
这身闲了,心思却无端的多了起来。
突然想起那校尉曾说,这冬季便是胡人无粮之时,宋军交战一般都在这冬日。
然,就这眼前的狂风曼雪的看来,却是一个言过其实。
心道,若是那胡人此时来抢,手中却无司南之物,如此风雪怕是中途迷了路倒是一个可笑。
回去见面之时,定将这事说来,且要问他一句,此时也是个寒冬,怎不见他们来抢?
想至此,眼前仿佛见了那校尉宋博元的尴尬。且心下不禁一阵的欢喜,那笑脸便显于面上。
炉上松涛响起,便是一口热茶下肚,穿喉入腹,且是一个惬意满怀。
看着漫天风雪,马厩草屋,坂上不远处的枯树,心下却又是一个怅然若失。
几时能回去?
倒也未为可知。又不知京中的父母又是如何一个担心于他。
想罢心下却又忧伤了起来。便拢了身边的咿咿呀呀与那黑黄二豆聊天的宋若,望了远处坂下雪原中彼此起伏的石堆、佛塔,心下凄凄。
却在此时,自那城砦方向听得一声吹角呜咽,响彻云霄。
那宋粲一怔,倒是不相信自家的耳朵,赶紧静了心思,侧了耳,仔细的听了那风声。
倒不欺他辛苦,又有吹角声于风中传来。这下且是听得一个真着,饶是一个一短三长。心下一沉,满脸疑惑了惊呼出声:
“敌袭十里?”
倒是个不信,心道:这敌军缺的不是一般的心眼,这大风雪天的,不在家猫冬多了寒冷,偏偏的行军打仗来?
大白高夏的那帮人若是听了宋粲的心声,绝对要回怼了他。
你才缺心眼,你全家都缺心眼,要不是碰上这十年不遇的白灾,将那圈养牛羊冻死了个不计其数,我们何苦发神经去抢你?在家猫冬?你要不要听听你说些个什么?
别说吃的,连牛粪都没得烧!你们叫猫冬,搁我们这?那叫两个字——等死!
那宋粲刚想至此,又闻吹角于风中连声而来。
心下且是一怔,暗自惊呼:
耶?我这乌鸦嘴便是开了光了麽?还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