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婆娑,漏下斑驳月光,落进忘川崖茂密地林子里。
何晓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软剑的穗子,目光掠过不远处清瘦的身影时,又悄然垂落。
李莲花正低头煎药,青瓷药罐里升腾起苦涩药香,与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气息绞在一起,在凝滞的空气里打着旋。
方才她提及山下所见时,李莲花握药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此刻药汁咕嘟作响,他却没像往常般从容分药,反而望着陶炉里跃动的火苗出了神。
何晓凤忽然意识到,自她踏入此地这盏茶功夫,除了那句寒暄,两人之间竟只剩下药罐的咕嘟声和檐角风铃的轻响。
这沉默像崖边垂落的藤蔓,缠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本是江湖中有名的“天机堂”三堂主,何时怕过场面冷清?
可眼前这人白衣胜雪,眉梢眼角总含着三分病气七分疏离,偏生那双眼睛又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褶皱。
何晓慧却升起突兀的心思——将小妹何晓凤托付于他的念头,定是被这双眼瞧了去?
何晓凤脸颊微热,指尖的穗子绞得更紧。
突然听见李莲花轻咳两声。
那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惊散了尴尬。
“何堂主,”
他转过身子,药勺在青瓷罐沿磕出清脆声响,“您贸然上山,定是有什么变故吧!”
月光恰好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纤长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衣袂间似有流云浮动。
何晓慧望着他鬓角微湿的碎发,心中那点莫名的局促竟淡了些。
这人才智卓绝,心思玲珑,果然不会被这等小事绊住。
她定了定神,手按上桌沿:“李先生,我在山脚发现了鸳鸯带人下山采购。”
“鸳鸯?”
李莲花将药汁倾入白瓷碗,动作不疾不徐,“‘巫教四大护法之一红粉堂堂主?”
“正是她。”
何晓慧语气沉了几分,“往日里他们每次采买,不过是些油盐布匹,至多添两口铁锅。”
“可今日我瞧着,光是精面就装了二十袋,更别提那十坛烈酒、半车药材,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莲花苍白的脸色。
“还有几捆拇指粗的麻绳,看着像是捆人用的。”
药碗里的褐色药汁轻轻晃了晃,李莲花将碗推到何晓慧面前,指节在碗沿敲了敲:“何堂主可知,他们采购的方向?”
“往西南官道去了。”
何晓慧接过药碗,暖意顺着指尖传来。
“那方向直通落雁岭,但若要回他们老巢,该走东北山道才是。”
李莲花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晃了晃,忽然低笑一声:“二十袋精面,十坛烈酒,还有捆人的麻绳……鸳鸯,怕是既想‘待客’,又想‘抓人’。”
“待客?”
何晓慧蹙眉,“他们难道知道我们要去?”
“知道与否,怕是都在等了。”
李莲花取过案上的罗盘,指针在“落雁岭”方向微微颤动。
“近年招兵买马,早不是当年那伙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了。”
“他们若抓了人,必是关在分坛中地牢;”
“若想设伏,落雁岭那片密林倒是个好去处——进可攻退可守,又有水源便于久驻。”
他说话时,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映得那双眸子愈发清亮。
何晓慧忽然想起小妹何晓凤,那丫头整日里舞刀弄枪,性子像团火,若真嫁与这般心思缜密的人……只怕是针尖对麦芒。
可转念又想,江湖险恶,若真有这样一个人能护着凤儿,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