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太庙修缮(三)(2 / 2)

入夜后,我提着灯笼溜回正殿查账。算盘珠子还没拨完,就听见瓦当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赵匡胤抱着坛梨花白翻窗而入,酒坛上贴的封条分明盖着淮南转运使的官印。

\"苏兄这查账的架势,\"他拍开泥封溅了我满脸酒星子,\"倒比赵普那老抠门还像户部尚书。\"

我舔着嘴角的酒渍,突然想起这梨花白本该在去年就进贡给南唐后宫。

我们盘腿坐在太祖牌位前对饮时,月光正透过破漏的屋顶洒在供桌上。赵匡胤忽然用筷子敲响青铜簋,哼起首不成调的《破阵乐》。

我望着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恍惚又看见那个在陈桥驿偷喝庆功酒的年轻都点检。

三更时分,前殿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我们提着酒坛赶去时,只见新塑的周世宗像摔成了八瓣,泥胎里露出半截青铜弩机。

赵匡胤的酒意瞬间清醒,他蹲身抚摸弩机的动作,像是在给老对手整理遗容。

\"这是朕当年送他的生辰礼。\"他指尖划过弩身上的\"检\"字刻痕,\"没想到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我看着满地碎泥中混杂的蜀地朱砂,突然明白为何王溥坚持要用淮南的糯米灰浆。

手机在掌心震动,最后的电量照亮了弩机暗槽里的契丹狼图腾——那抹靛蓝与三个月前幽州烽火如出一辙。

五更鸡鸣时,我们蹲在琉璃窑前烤红薯。

赵匡胤的新任起居注官正要记录修缮进度,被我抢过毛笔在册页上画了串糖葫芦:\"劳烦大人添句'夜观星象,帝星伴红薯而明'。\"

午后最毒的日头底下,四个小太监吭哧吭哧推着独轮车往料场挪。

领头的那位翘着兰花指擦汗,腰间蹀躞带上拴的波斯琉璃瓶叮当乱响——那是本该锁在光禄寺库房里的贡品。

\"孙爷爷歇歇脚?\"推车的圆脸太监谄笑着递上羊皮水囊,腥膻味里混着党参的苦,\"这批黄松木可是照您的吩咐,拿青矾水泡足了三天三夜。\"

被称为爷爷的太监不过三十出头,腕子上的蜜蜡串却比太后的凤镯还粗。

他屈指敲了敲车上蒙着油布的木料,掉落的渣滓在青砖地上滚成褐色的蚂蚁球:\"榆木就是榆木,刷八百遍漆也成不了金丝楠。\"

圆脸太监突然掀开第三辆车的苫布,露出底下真正的金丝楠料。

阳光照在木纹上,晃出的光晕活像叠在一起的铜钱印:\"按例该送三百方,咱们实运二百七,文书上还按三百方记...\"

话没说完就被孙太监踹了个趔趄:\"作死的猢狲!当差三年还学不会'虚三实五'的规矩?\"

他翘着尾指翻开账簿,墨迹未干的\"楠木三百方\"旁粘着片风干的熊掌皮。

料场东头突然传来木匠的咒骂。两个川蜀口音的匠人正围着新运到的柏木料转圈,年轻的那个捏着刨花直哆嗦:\"这纹路歪得比蜀道还邪乎,给猪圈当顶梁都嫌寒碜!\"

管库的老宦官从藤椅上弹起来,怀里的狸花猫惊得蹿上房梁。

他扫了眼木料上的火漆印,喉结上下滚动三回,终于掏出串钥匙:\"西三库还剩几方鸡翅木,就当给二位师傅赔个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