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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镐京焦黑的城墙涂抹上一层不祥的暗金色。秦军如同冰冷的铁礁,牢牢扼守在城西残破的甬道前,甲胄上沾染的血迹渐渐凝成冰壳。秦襄公缓缓勒住乌骓马,兜鍪下的视线越过尸骸狼藉的战场,投向那些惊魂甫定、互相搀扶着的郑国残兵。无需言语,幸存的郑国将领忍着箭创剧痛,挣扎着趋前,抱拳深深躬身。幸存的士卒沉默地用断刀支撑起身体,向着那面浴血的“秦”字玄旗,行以残兵最深的注目。
夜幕如一块饱浸血水的巨大尸布,缓缓覆盖上这片刚刚被血洗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焚烧、血肉焦糊、铁锈与马粪混合的刺鼻恶臭,凝滞不散。焦土废墟之间,只有零星的火头还在苟延残喘,如同垂死巨兽空洞的眼窝中最后几点猩红。
突然!沉滞死寂的东方地平线!被一片喧嚣的声浪狠狠撕裂!
“咚咚咚咚——!”
密集如骤雨般的战鼓声陡然炸响!鼓点激越!带着一种迥异于秦军沉雄的、刚猛迅疾的节奏!紧接着,一片卷地而来的烟尘如同滚动的黄云!烟尘之前,一杆赤底金纹的巨大战旗在夜色微光下猎猎招展!旗帜翻卷处,“卫”字如同燃烧的烙印,灼然刺目!
为首者!卫武公姬和!一身暗红熟铜札甲,兜鍪顶饰赤缨如火!他跨坐于高头黄骠马上,须发戟张,目光如炬,死死钉住镐京方向!手中一杆四棱点钢长槊,槊尖寒光流转,仿佛渴饮鲜血!身后数千精卒卷起滚滚烟尘,甲叶铿锵!杀气如怒涛拍岸!
卫军!如虎如风!挟雷霆之势席卷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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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黑的城墙根下,三堆营火在料峭的寒风中嘶嘶燃烧,扭曲的光影在秦襄公黑甲、郑国将领苍白脸膛和卫武公暗红铜甲上跳跃不休。
秦襄公嬴开抓起身旁一片残碎的马鞍垫,随手扔进火焰之中。“噗嗤”一声,浸透油脂的皮革瞬间化作一团刺鼻的青烟。他抬首,冰冷的目光穿透跃动的火舌,直视远处漆黑如墨、盘踞着豺狼的镐京废墟。
“犬戎,” 他低沉开口,字音如同金铁相击,“狼贪鼠窃,志不在此。”
火光映着他甲胄上尚未干涸的紫黑血痂。“其心非在裂土称王,不在勒石铭功。”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抓,仿佛握住了某种无形的贪婪,“所求者,无非……女子!金帛!膏腴血肉!尽掠而遁!”
火焰“噼啪”炸响,火星溅落在脚下一截焦黑的断木上,复又熄灭。
“彼等……”秦襄公刀刻般的唇角,缓缓勾出一丝冰冷刺骨的讥诮与彻骨的杀意,“见我等兵锋骤至,必作困兽之斗!然其心志已乱!所恃者不过城内狭窄街巷,纵火据守!掠财夺路!”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火之刃,扫过卫武公与郑国将领凝重的面庞,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当此之际!敌首尾难顾,心怀鬼胎!正是破城诛绝之时!” 他握紧铁拳,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
“今夜!”
三堆营火骤然被劲风吹得狂乱摇曳!映得三位君侯脸上的光影明灭如魔!嬴开的声浪裹挟着烈风与铁血,狠狠砸进这片死寂焦土:
“三分精兵!各持烈火!凿穿三门!杀——!尽屠!不留——!”
“尽屠不留”四字!如同四柄滴血的巨锤!轰然砸落!将营火周围翻卷的寒流与亡魂的呜咽,彻底震碎!取而代之的,是刺破沉夜、重新凝聚起的、由刀兵淬炼而成的不屈之魂!
火光跳跃中,一匹疲惫的战马似被杀气惊动,不安地刨了刨脚下的焦土。蹄铁下,半块铭刻着古老夔纹的青铜鼎残片,在泥泞深处,闪现了最后一瞬凄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