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泉誓裂帛(2 / 2)

春秋往事 青山癫 1746 字 2天前

新郑王庭,金兽吐出的冷香也难以凝冻空气中的沉重。庄公立于空寂的大殿中央,一身玄纁染尘未洗。他背后高悬的巨大舆图上,代表共城的那个墨点之上,已被人用朱笔狠狠划去。殿内弥漫着新鲜血液浸透麻布后散发的、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段……”他声音低沉,如同巨石碾过粗砂,“非吾母……启其妄念……”指尖抚过冰冷的玄玉剑柄,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凉渗入骨髓,“断不敢……至此!”

阶下公子吕子封周身浴血的黑甲尚未卸下,虎目深处掠过复杂难言的神色。他一步踏前,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刚直:“大王!人伦至重!子母之间,情通天地!纵使……纵使姜夫人有偏私溺爱之失……”他的声音愈发铿锵,如金石相击,“为人子者,孝道乃天地纲常!骨肉至亲,何忍断绝——?!”

“不必……再言!”庄公霍然转身!动作疾如闪电!垂旒珠玉激荡碰撞!一道雪亮的白旄——象征统帅斩杀权柄的令节——被他自腰间猛地抽出!玄玉剑柄撞在白旄竹节之上,发出一声短促厉响!剑鞘未出!但那束象征君主生杀权柄的纯白马尾长缨,却已被他五指如钩死死攥住,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诏!”庄公的声音如同沉雷滚过空旷殿宇,每个字都带着斩骨裂筋的决绝,“即日!迁太后武姜——于颍水之城!筑宫别居!无寡人命——!”

他目光猛地抬起!穿透殿门!投向遥远不知名的方向!手中那束洁白如霜的马尾白旄被他狠狠掷于阶下冰冷地砖!

“啪嗒!”白旄坠地,溅起几点微尘。

庄公死死盯着那束坠地的白旄,喉头滚动,一字一句,如同从九幽黄泉的冰窟深处挤出,清晰得令人心胆俱寒:

“寡人——立誓于天地!立誓于宗庙——”

声音拔至顶点,撕裂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吾——与母氏!此生于世——”

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停顿,如同巨鼓擂响前的死寂。空气几乎被抽空,沉重的绝望感如泰山压顶,将殿中所有臣属凝固在地,连呼吸声都消失无踪。

“——生生世世!”

庄公的指节因极致用力而惨白如骨,指甲深陷掌心,几欲滴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齿间碾碎血肉而出,带着刻骨蚀髓的冰冷恨意与无法回头的决绝:

“不——见——黄——泉——!!”

“铛啷——!”

一道凄艳无比的寒光!伴随着玉器撞击金砖的尖锐声响!庄公腰间一枚温润的蟠龙白玉佩被玄玉剑鞘猛然撞落!笔直地坠向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砖!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优美的弧光,映照着殿顶昏暗的天光,映出少年天子眼底那片碎裂的痛楚与寒彻——随即在死寂的大殿中!

轰然迸裂!

无数晶莹剔透的玉屑在沉闷的碰撞声中炸开!如同万千星子在黑暗中四散飞溅!几点锐利的碎玉,裹挟着新生的棱角,旋转着、跳跃着,不偏不倚——

噗!噗!

其中两点微不可察的碎星!竟穿透凝滞的空气!

稳稳地、带着玉石崩裂时的微弱力量!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阶下武姜太后那满头精心梳理、却已沾染尘霜的白玉簪鬓之间!星点的翠色在那无瑕的雪白里刺目如滴血!

武姜鬓间!几点晶莹碎玉无声无息刺入银丝之间,如同苍苍白发上凝固的血珠。而她袖中的一束白绫,正死死缠绕着半截昨夜被拗断的犀角点翠簪——那是她当年为幼子段亲手选冠的吉礼。断裂的簪尖深陷掌肉,割开道道细微的血痕,淋漓的暗红缓缓沁透素白绫缎,如同枯雪地底渗出的浑浊泉脉。

殿外凛冽的风突然倒卷而入!穿过重重宫阙,狠狠撞向悬挂于新殿最高处的青铜巨编钟——当——!一声悲怆雄浑的钟鸣如同裂帛,骤然炸响!瞬间穿透整个新郑城郭!震得城中无数残雪瑟瑟而落!那沉重的余韵裹挟着誓言与碎玉的寒光,沿着殿宇飞檐斗拱尖锐的檐角,刺向铅灰色的、低垂欲堕的天穹深处!再无回转之机。

殿外宫苑池塘深处,一尾蛰伏越冬的金鲤猛然撞碎冰面,在残留的钟声里跃出一抹刺眼的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