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如同狂风骤雨掀翻屋顶!“执桴鼓而立军门之前,号令所向,能使怯夫为贲育,三军效死如狂!此等摄人心魄、夺敌心志之威——臣——弗若夷吾也!!”
轰轰轰轰轰!
五声“弗若夷吾也!”一次比一次高昂!一次比一次锐利!如同五柄开天巨斧!带着无坚不摧的真理之力!将大殿的琉璃顶都劈出无形的裂纹!金砖在脚下嗡鸣!蟠龙柱在震荡!那些垂下的玉旒在声浪中狂乱地撞击摇曳!
当最后一声“弗若夷吾也”那穿金裂石的尾音在殿宇最高处彻底炸开湮灭的瞬间——
殿顶琉璃瓦!正中最核心的一枚鎏金兽面螭吻瓦当!竟在这巨大的声浪冲击下!
咔嚓!
应声——碎裂!
无数细小的金色和琉璃碎片夹杂着粉尘,如同金色的骤雨!从数十丈高的穹顶之上!纷纷扬扬!倾泻而下!
粉尘金屑弥漫了所有人的视线!笼罩了王座之上齐桓公那张因震惊、狂怒、屈辱、不甘而彻底扭曲的脸庞!瓦砾砸落阶前金砖发出清脆密集如雨点的碎响!映着阶下鲍叔牙那孤峭如磐石的身影,和他眼中燃烧着的、唯有对绝代国士的敬重与不惜一切的坚持!
喧嚣落定,尘埃暂歇。阶下鲍叔牙如山岳般挺立,身上落满金粉琉璃碎屑,如同披了一层残破的华光。而御座之上,齐桓公僵硬如雕塑,那张曾被鲍叔牙五声惊雷轰得变形的脸埋藏在玉旒投下的深重阴影里,无人窥见。
仿佛过了漫长一个世纪,或是仅仅一弹指。
阴影中,一个冰冷得如同冻裂岩石的声音幽幽传来:
“……昔日……”齐桓公的声音缓慢、干涩,却又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如同熔岩般在冰层下翻滚的刻骨恨意,“管仲一箭……穿孤玉带……裂孤金钩……此仇此恨……”他藏在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旧伤,一丝温热鲜血顺着指缝渗出。“……铭心刻骨!此箭之仇!孤日夜蒇于胸中,唯待有朝一日……”
他猛地向前倾身,阴影无法再完全遮蔽他那双陡然睁大的眼睛,里面翻涌着的是嗜血的疯狂!被刺伤的帝王尊严!和一种被背叛、被挑战权威的极致怒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嘶吼!将大殿残留的琉璃碎屑再次震得簌簌而落:
“……生啖其肉!碎尸万段!方消孤心头之恨!此獠之颅,自当悬于国门之上日曝雨淋!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掷在阶前!
“主上!”鲍叔牙一声断喝!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困兽般的反扑!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漫天杀机,猛地踏上染满琉璃金粉的台阶!一步!再一步!直至王座下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阴影覆盖在桓公身上!他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燃着一种近乎圣徒殉道般的炽烈光芒,如同穿越千古的洪钟大吕,字字撞击着年轻帝王摇摇欲坠的心防:
“臣闻——英主立贤!如同苍鹰振翅!不拘一格!遨游九天!”声音如铁锤锻打钢铁,不容置疑,“昔日恩怨,譬如飘风!帝王胸怀当若沧海!纳百川而自清!岂能囿于私怨之狭,而蔽不世之才?管仲——!”
他声音陡然转向激越,如同千军万马席卷山河:
“……腹有经天纬地之策!胸藏富国强兵之谋!此等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主上若为明君……”他迎着桓公扭曲的视线,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诛心之咒:“……当——弃前嫌!弃前嫌如敝履!释此贤才!委以国政!则齐国雄霸四海!指日可待!若……”他顿住,眼中光芒骤然转厉:“……若执念旧恶,一意孤行……”
鲍叔牙猛然抬臂,宽大的袍袖如同战旗扬起!直指殿外!声音骤然低沉,却带着足以令山河变色的绝对力量:
“……主上今日杀一人之身,明日……便是断送齐国之万世雄图!自绝!于列国诸侯之林!永陷……万劫不复之深渊!”最后几个字如同冰河断裂,将大殿内最后一点余温冻结!
齐桓公僵在御座之上,如同被无形的铁索捆缚。那双被愤怒和疯狂充斥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鲍叔牙那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身影和那足以灼穿灵魂的目光!他能感觉到案头那枚碎裂的玉带钩尖锐的断口正硌在他的手心,渗入皮肉的疼痛无比清晰。
而远在鲁国阴冷潮湿的地牢——“生窦”的最深处。浑浊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曳的人影。管仲盘坐于冰冷的石地上,低垂着头,黑发遮面。厚重的枷锁如同毒蛇缠身。唯有他那双搁在膝上的手,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铁石般的青白色泽。指节上,新磨破的伤口尚未结痂。他无声地抬起一根手指,在身下那冰凉、肮脏、布满霉斑的石面上,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划过一道深痕。
刻石之声细微却清晰。
吱——嘎——!
如同历史的齿轮,在黑暗窒息的牢笼深处,被强行扳动了第一枚沉重的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