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命你——”熊通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即刻启程!奔赴洛邑!面见周天子桓王!”他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落:“替孤——请命!请天子……赐孤——王号!”
“臣……遵命!”随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深深拜伏。
数日后,洛邑王城。
周王宫早已不复成康之盛。斑驳的朱漆宫墙爬满深绿的苔藓,巨大的蟠龙石柱上金粉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石质。空旷的殿宇内,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檀香与朽木混合的颓败气息。周桓王斜倚在铺着陈旧锦褥的御座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掩着他苍白而倦怠的面容。他微微咳嗽着,每一次轻咳都让那身宽大的玄色冕服显得更加空荡。
阶下,随侯一身风尘仆仆,强忍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对这衰败王宫的惊愕,恭谨地跪拜在地。他双手高高捧起一个沉重的青铜密匣,匣身雕刻着狰狞的楚地夔龙纹饰,缝隙间隐隐透出一丝铁血煞气。
“臣……随国小侯……奉……楚子熊通之命……”随侯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丝回音,“……特来觐见天子!代楚子……呈请钧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最关键、也最烫嘴的请求挤出喉咙:
“楚子……雄踞荆楚,抚绥南疆,威震蛮夷……今……仰慕天子威仪,渴慕华夏礼乐……特……特请天子……赐……赐加王号!以正其名!以……以安南土!”
“赐……王号?”
一个尖细、苍老、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从御座旁响起。那是侍立的老宦,他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阶下随侯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密匣,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尾音陡然拔高,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带着一种荒诞的、撕裂般的尖锐:
“楚……楚子?!一个……一个南蛮之君?!竟……竟敢……请封……王号?!”
那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反复冲撞、回荡!震得梁上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簌簌而落!细密的灰屑如同肮脏的雪霰,无声地飘洒下来,落在周桓王低垂的冕旒玉珠上,落在他苍白失色的脸颊上,更落在那象征着天下共主、此刻却显得如此黯淡无光的玄色冕服之上!
灰尘迷蒙了视线。桓王似乎被那灰尘呛到,又似乎被那“王号”二字刺痛,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他佝偻着身体,宽大的冕服随之剧烈起伏,如同风中残破的旌旗!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荡,仿佛要将这摇摇欲坠的周室最后一点尊严都咳出来!
阶下,随侯依旧保持着高举青铜密匣的姿势,头埋得更低,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长途跋涉的疲惫。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是惊惧?是怜悯?还是……一丝对眼前这腐朽王权最后的、冰冷的嘲弄?
青铜匣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那上面夔龙狰狞的纹路,仿佛正隔着厚重的铜壁,无声地噬咬着这丹墀之上、象征着至高无上周鼎的斑驳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