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问鼎周室”四字,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殿内烛火狂摇!阶下群臣无不悚然变色!连覆盖棺椁的蟠龙赤幡都似乎被这狂言激得无风自动!
“大王——!”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在滚石上,瞬间压下了那狂热的喧嚣。
斗伯比排众而出。他依旧穿着素服,身形枯槁,如同一截被风霜侵蚀千年的老松。他抬起那双深陷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毫不避讳地迎上文王那燃烧着野心的灼灼目光。
“东方诸侯……虽一时慑服,然其心……未死!根基……未拔!”斗伯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敲在文王狂热的鼓面上,“汉水之西!申!邓!二国……扼我咽喉!控我西进要道!其地富庶,其兵精悍!此二国不除……大王欲图中原?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他枯枝般的手指,在虚空中重重一点,仿佛点在地图那至关重要的隘口之上:“大王!必——亲率王师!先伐申!邓!拔此眼中钉!肉中刺!断其臂膀!绝其后援!扫清西顾之忧!方可……倾国之力!逐鹿中原!此乃……定鼎之基!不可……不察!”
“邓……”文王脸上那狂热的火焰骤然一滞!如同被泼了一瓢冷水,扭曲了一下,显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王座的基座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狂放的姿态收敛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挣扎,“邓侯……乃……乃寡人外祖……母后……邓曼……之……母国……此等血脉至亲……如何……加兵?”
“血脉?至亲?”斗伯比嘴角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苦涩,如同刀锋刮过冰面,“大王!图王霸之业者……眼中……何曾有亲?心中……何曾有邻?!”他猛地踏前一步,那枯瘦的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震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残酷现实,狠狠砸向文王!
“臣闻!东海之滨!齐桓公小白!拜管夷吾为相!尊王攘夷!其志……岂在区区东海?!其刀锋所指……正是这中原膏腴!列国诸侯!今齐人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其势已成燎原之火!大王!若此时因区区血脉之亲,而纵邓、申坐大!坐视其与齐勾连!待齐人铁蹄踏破泗水!吞并鲁宋!兵锋……直指汉水之时!”斗伯比眼中寒光爆射,直刺文王眼底深处,“大王……纵有百万甲兵!可能挡得住那挟吞并列国之势、如日中天的……齐之霸业洪流?!到那时……荆楚……恐非大王之荆楚!而是……齐人砧板上的鱼肉!大王今日不取邓申……他日……必为齐人所并!悔之……晚矣——!!”
“管夷吾……齐桓公……吞并列国……”文王喃喃自语,斗伯比描绘的那幅恐怖图景,如同最阴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他因野心而滚烫的血液!齐国那柄悬于头顶的利剑,远比“外祖”二字带来的温情羁绊更加冰冷刺骨!他猛地抬头,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温情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又被点燃的、更加狂暴的决绝火焰!
他不再看那冰冷的棺椁,不再想母亲邓曼那双仿佛能穿透生死的眼。他的目光越过斗伯比苍老而坚毅的面孔,如同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死死钉在西方那片富庶而危险的疆土上!
“传——寡人令!”文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在肃穆的灵堂里轰然炸响,震得覆盖棺椁的赤幡都剧烈一颤!
“斗祈!斗舟!为先锋!远章!护驾中军!”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新君权柄的青铜长剑!剑锋出鞘的龙吟之声,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呜咽与低泣!“点兵——十万!克日……西征——伐——邓——!!”
剑锋所指,寒光凛冽,映照着棺椁上蟠龙赤幡那刺目的猩红,也映照着新君眼中那再无半分犹疑、只剩下冰冷征服欲的……断亲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