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悬于枯枝,朔风卷过栎城低矮的土墙,吹得城头守军的火把明灭不定。城郊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的几大堆篝火驱散了初春的寒意,也照亮了列阵于火光之后的齐国精兵。甲胄森然,戈矛林立,沉默中透着一股铁血的威慑。
城门处一片喧哗混乱。火光映照下,郑国被废黜的公子突——如今的郑伯,穿着一身临时赶制的锦袍,正疾步穿过洞开的城门。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形容憔悴的心腹臣属,眼神里混杂着对命运的忐忑和对未来的期冀。刚踏上城外的冻土,视线扫过不远处那个端然踞坐于虎皮毯上的身影时,郑伯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了近前。
“君侯!”郑伯在篝火跳跃的光影里深深下拜,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战栗,“公子突……叩迎上国将军!日夜期盼终有今日!若能重见故土社稷,公子突此生愿效犬马之劳,永世不敢忘将军及齐侯厚恩!”他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土地,姿态放得极低。
火光映出宾胥无那张线条刚硬、如刀削石刻般的脸庞。这位齐国悍将披着漆黑的鱼鳞重甲,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声音沉稳如磐石碰撞:“郑伯不必多礼。本将奉我齐桓公之命,护送郑伯归国,讨还大位,正是申张天下大义!请入座。”他抬手,旁边一名侍卫迅速铺开另一块皮毯。
郑伯小心翼翼地在宾胥无对面坐下,强自镇定,双手却紧紧攥在膝盖上的袍角里,指节发白。宾胥无的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便移向黑暗中耸立的栎城轮廓,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篝火噼啪作响,冷风穿过阵列,卷起细微的呜咽。就在这死寂的等待与紧张交织的时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猛地撕裂夜空。一名斥候飞马冲到近前,滚鞍下马,脸上犹带着奔跑的潮红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诧神色,单膝跪地,声音响亮地压过火堆的爆裂声:
“禀将军!郑都…郑都南门处发生异事!”
“讲!”宾胥无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就在三日前!郑国都城新郑南门内外,忽现两条巨蛇相斗!”斥候语速极快,声音带着目睹奇闻的震撼,“一条自护城河深渊中窜出,盘旋在外!一条自城内深井破土而出,盘踞门内!三日三夜,不分昼夜相互扑咬缠斗!鳞甲飞溅,嘶鸣震耳!引得城内城外百姓蜂拥围观,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郑伯的身体猛地绷直,双眼圆睁,失声问道:“结果如何?”
斥候喘了口气,继续道:“就在方才黄昏时分!城内那条大蛇终因力竭不支,被城外那条一口咬中七寸要害!当场绞杀毙命!而城外那条得胜的大蛇,竟不退缩,拖着满身血污伤痕,悍然冲入城门之内,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回护城河的深渊之中,消失无踪了!”
“嘶——” 郑伯倒吸一口冷气,脊梁骨窜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周遭的齐国兵将也都面面相觑,篝火照耀下,人人脸上都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一片压抑的骇然中,宾胥无却缓缓站起身。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在火光下拉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地上的郑伯。随即,他竟出人意料地对着还在震惊茫然的郑伯,微微欠身,抱了一拳!
“恭喜郑伯!”宾胥无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天机昭示,“君之大位,已无碍矣!”
“啊?”郑伯茫然抬头,看向宾胥无那张沉凝肃杀、此刻却隐含一丝“天命在我”般笃定笑容的脸庞,“将军…将军此言何意?这与孤……与蛇何干?”他心脏狂跳,已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敢确定,声音干涩发颤。
宾胥无直起身,虎目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直刺郑伯心神:“南门之内死去的蛇,盘踞于国都中心,象征者何人?正是那以幼夺长、僭居君位的子仪!其身毙命门内,主其必死于国都宫禁之内!而门外得胜归来,悍然入城归于深渊的蛇,其势破门直入,不受阻滞,又象征何人?”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压力几乎让郑伯窒息,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似重锤砸在郑伯心头:
“正乃郑伯您这位被奸佞驱逐多年、命格属渊的真命天子!您之气势如破门长蛇,即将归临深宫宝座!此乃天道示警,昭昭明甚!而今日,恰值吾主公齐桓公命胥无提兵至此,护送郑伯您王者归位!此异象与吾等奉天承运之举,岂非珠联璧合,天意昭昭?此为郑伯必掌大位之铁证!天助我也!”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郑伯只觉得浑身气血都往头顶涌去,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被天命选中的晕眩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他霍然站起,嘴唇哆嗦着,脸上血色狂涌,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灼热光彩!
“真……真的?当真如此?!”郑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
“天象有眼!”宾胥无斩钉截铁。
“好!好!好!”郑伯连喊三声“好”,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地扑上前,双手几乎要抓住宾胥无的臂甲,却又生生忍住,唯有眼中翻滚着无尽的感激与凶戾交织的光芒,“若此番能复国正位!孤毕生之力,愿为齐侯驱驰!子子孙孙,绝不敢负齐侯与将军再造之恩!必结兄弟,共患难!”他赌咒发誓,声音因为激动和一种即将登顶的预感而撕裂。
“好!”宾胥无满意地颔首,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精光闪过。他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猛虎终于亮出獠牙,杀气如同实质的浪潮席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