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礼官趋前一步,声音带着精心炮制的肃穆:“陛下隆恩!更敕!于功臣陵烟阁顶,镌刻三国之君名讳!永受后人瞻仰!并择吉日,于王陵左近,建生祠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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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的旨意如流水般颁下。当“申侯姜诚,救危扶倾,功在社稷!进爵——申国公!”的诏书宣读完毕。平王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殿侧那道落满尘埃、深锁的重门。
冷宫门锁在刺耳的哗啦声中崩落。两名老迈的女官扶着一位形销骨立、如同苍老纸鸢般的妇人缓缓走出。阳光突如其来,刺得她睁不开眼,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在布满皱纹和青紫指痕的脸上肆意流淌。她身上还是那件幽囚时的旧衣,浆洗得惨白发硬,袖口处不知何时沾染上大片暗褐乌黑、早已干涸发脆的血污印记——那是她在绝望中咬破手腕写血书留下的最后抗争!
姜诚——新晋申国公眼眶瞬间赤红!他一步上前,不顾满地泥泞血污,“扑通”双膝跪倒:“阿姐——!”那一声呼喊包含了所有的悲痛、屈辱和不甘!申后的手猛地抓住弟弟坚实的手臂,枯槁的手背青筋毕露,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御座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穿着天子衮服的年轻儿子!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怨恨与巨大悲怆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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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过的长街终于出现了几丝微弱的生气。残存的官署在太庙废墟前搭起简陋的席棚。几根粗大木杆被立起,悬挂起几幅宽大的素色帛书。墨是新磨的,墨色如同焦土深处挤出的血液,缓缓流淌在巨大的白色之上。
新后申氏——昔日的囚徒,如今被重新簇拥在侍女环绕的高处。她被强行换上勉强合身的玄色吉服,宽大的袖口垂落,掩不住腕骨嶙峋。一名礼官捧着沾满浓墨的笔,递到她颤抖的指尖。
申后的手抖得厉害。她望向那巨大的白色帛布,视线一片模糊。废宫中那些刻入骨髓的绝望和嘶喊又在脑中疯狂回荡。手腕上的隐痛再度袭来。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笔管捏碎!终于,她猛地挥臂!饱蘸浓墨的笔狠狠触向白帛!力道之大!如同泄洪!墨迹在光滑的绢面不受控制地氤开!第一个巨大的“安”字几乎撕裂绢帛!笔画刚烈扭曲!不像安抚!更像控诉!每一笔划下,都如同利刃刮过结痂的心!墨色的波涛在她笔下翻涌,吞噬着白帛,也吞噬着无尽的屈辱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挣扎!那字迹与王座下暗红的地面,与太庙废墟上倾倒的半截青铜九鼎腹身上狰狞加深的裂痕,在阴霾天光下遥遥呼应,形成一幅无声而惨烈的末日余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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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襄公嬴开策马西归的车驾,碾过镐京西门外泥泞与骸骨混杂的焦土。车轮下,最后一具蜷曲的戎族尸骸被沉重的车轮碾入深泥。一只沾满秦川泥土的马蹄,重重踏在那卷覆盖过血痕、又被匆匆弃于路边的王庭赐帛上!洁白的丝帛瞬间印上污黑扭曲的蹄印!玄色的大纛在风中展开如铁翼,猎猎作响!那旗帜不再望向身后破碎的宗鼎与王畿,它唯一的指向,是那片尚未被蛮荒彻底侵蚀、在函谷以西广袤苍凉的焦土岐西!那里,有他刚刚用勤王血功换取来的、名义上的封邑!车轮滚滚向前,扬起漫天烟尘,遮断了镐京城头那几缕徒劳招魂的、垂死的黑烟。从此,周王室的命脉与尊严,便如这卷被践踏污损的赐帛,在滚滚西去的烟尘中,飘摇不可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