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父督脚边那摊暗红的污血早已干涸发黑,在冰冷的墨玉石砖上粘连着破碎的组织和几缕花白断发。殿中那股浓烈到如同实质的腥气,如同看不见的鬼手扼住每个人喉咙。他踢开那柄卷刃、凝固着血块和碎骨的青铜巨斧,俯身下去,动作干脆利落。五指抓住断头上粗硬花白的头发,毫不避讳那黏腻冰冷的触感,提了起来。断裂的颈腔在他手中无力地垂荡着,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惨白,仅存的血滴沿着断面缓缓滑落,砸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瘆人的“啪嗒”声。
一名郑国侍使躬身垂立殿门阴影处,眼神低垂,刻意避开那片骇人的殷红。华父督将那沉重、僵冷、面孔扭曲的头颅向前一递,声音平静得如同交付一件寻常物件:“叛臣孔某,祸乱我邦,现已伏诛首级在此,聊表谢罪之诚。待尘埃落定,宋室上下……必亲备厚礼至郑营请罪。烦请上复郑公……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那使者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不敢多言,双手抖索着捧过一个漆黑的内衬细绢漆盒,如同承接一盆炙烫的烙铁。华父督面无表情将那颗头颅按入匣中,“咔嗒”一声合拢了盖子。使者转身仓惶退出殿门,脚步踉跄。
殿内死寂中压抑着惊雷。孔父嘉的无头尸身仍旧跪伏在冰冷的石板上,断颈处那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已成半凝的酱色。宋公佝偻在御座上,脸色比身下铺陈的雪貂皮还要惨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躯壳在锦缎中簌簌发抖。阶下文武公卿悚然相顾,华父督方才那轻描淡写处置头颅的姿态,比血腥屠戮更让他们汗毛倒竖!
一名年老上卿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恐惧与愤懑,猛地跪倒在血泊中,嘶声叩首:“大王!华父督擅杀柱国元戎,视朝纲如无物!行同暴桀!其心叵测,已有不臣之兆!此等国贼!当殿诛之!以清君侧!”其声凄厉颤抖,如同濒死的哀鸣。
“请大王立诛此贼!”数名忠直之臣随声跪倒。悲愤的低语在死寂殿中嗡嗡回荡,衬得御座之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身影愈发孤绝凄凉。
华父督负手立于阶前血泊旁,锦袍之上仅溅几点细微血珠,如同疏落暗梅。他神色从容,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冷峭的弧度,目光扫过阶下惊惶群臣:“诸公何必惶惶?叛臣已除,正该上下同心,共御外侮!强敌郑、鲁、齐,联军十万,兵临城下,刀锋悬颈!此刻,难道非要大王拖着疲敝病体出城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锋锐,“为君分忧,乃为臣本分!某即刻亲赴郑营!凭此逆贼首级为阶,以三寸不烂为舌!必求三国暂偃兵戈,退师一箭之地!诸位——静候佳音便是!”他语罢转身,宽袖带风,竟似不将那满殿跪伏与御座之上哀哀涕泣的君王放在眼中,大步流星踏血而去!那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关闭,殿内只余下浓重腥气与一片令人窒息的绝望死寂。
翌日天光微明。宫门森严依旧。
宋公挣扎着自病榻起身,勉强由老内侍搀扶更衣。身上那件玄冕纁裳仿佛有千钧重,每一次抬臂都牵动全身虚弱的筋骨,冷汗浸透里衬。铜镜映出的那张脸枯槁灰败,眼窝深陷如同骷髅。昨夜的腥风血雨与华父督最后决绝的背影如毒蛇啮咬着他残存的神志。
“开……开朝……”声音喑哑如同破鼓。
正殿丹墀之下,大臣们如同惊弓之鸟,瑟缩跪伏,无人敢仰视。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线。先踏入的却是华父督的心腹,一名盔甲俱全的亲兵司马,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直刺御座。随即,华父督的身影才自殿门阴翳处显现。他一身素袍麻屦,未着朝服冠冕,形容竟也显出几分“悲戚”与“憔悴”。
“大王!”华父督趋步上前,伏地叩首,姿态恭谨之极,“臣……沉疴痼疾纠缠,昨日痛彻肺腑,无法早朝,未能与大王商榷退兵策……臣……死罪!”他语带哽咽,头紧紧叩向冰冷的金砖。
宋公浑浊的眼珠盯着阶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卑微的姿势里却藏着噬骨的刀锋。他喉头滚动,几日前孔父嘉临死前那双赤红染血、怒视华父督的双眼,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悲愤和绝望如同毒藤绞紧心脏,他枯瘦的手指向阶下,竟一时气堵,唯有老泪纵横,顺着松垮的面皮沟壑无声滑落。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
匍匐在地的华父督骤然抬头!眼底那方才的“悲戚”被一片暴戾的凶兽血光瞬间撕裂!他身体如同猎豹般弹起!反手从背后亲兵腰侧闪电般拔出一柄寒光凛冽的短柄精铜戟!那戟尖带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死亡白芒!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