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哉!”虢公姬忌父忍不住赞了一声,他性情直率,虽主战,却也被此计狠辣之处所动。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原本鼎沸的战意,此时都化为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寒意。众人仿佛听见了远在郑国都城里即将响起的骨肉相残、兵戈撕裂宫禁的轰鸣。这计策过于阴狠,如同将毒药无声地投入一口看似平静的深井。
御座之上,庄王眼中最后那点燃烧的怒意渐渐熄灭,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沉默着,手指在王座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权衡着千钧重担。
阳光透过殿顶高窗的缝隙,将庄王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良久,年轻王者幽深的眼底猛然掠过一丝寒芒,那一闪而过的决断异常锋利。
“辛卿此计……深合孤意。”庄王的声音终于重新响起,比之前更加沉稳,却渗入骨髓深处那种刺骨的冷意,“此事,孤交予卿。”
他没有高声斥喝,也没有拍案发令,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殿外战马嘶鸣的方向。他只是向前微倾身体,眼神锁定阶下躬身待命的辛伯,一字一顿道:“速遣心腹得力之人,日夜兼程,潜入郑国。给孤查明辛卿所言虚实,更要伺机……接近祭仲府邸。”
“唯!”辛伯面色肃然,深深下拜。
庄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千里之外的郑国都城之上。他那年轻的脸上,再不见分毫急怒躁进之意,唯有古井般深沉的不动:“孤,要在祭仲耳边,也放进一把火。”
冰冷的命令,毫无温度。辛伯领命,躬身倒退着离开大殿中心,身影迅速隐入阴影之中。殿内依旧静得可怕,似乎每一个人都听见了风从远方吹来的、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气息。
数日之后。
辛伯快步穿行于重重宫禁之间,他的脚步几乎无声,只有腰间玉组和青铜佩剑相互叩击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宛如某种隐秘的节拍。前方引路的内侍提着的宫灯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更显得廊道幽深曲折。辛伯脸上无悲无喜,心底却似有块巨石悬着——郑国来的密使,终于到了。不知那祭仲府邸门前的雪地,是否已被鲜血染透?
通明的殿门缓缓开启,庄王显然早已在灯下等候。辛伯趋步而入,伏拜行礼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匍匐在王座下方不远处。那人穿着不起眼的商贩粗布褐衣,胡须纠结,满面尘土,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悸和一丝藏不住的……兴奋?像是目睹了某种令人胆寒又血脉贲张的场面。
“禀王上!”那密探的声音因连日奔走而极其沙哑,却带着一种怪异的颤抖,“郑国……新郑已天翻地覆!祭仲府邸……”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仿佛要将那惊心动魄的景象从肺腑里挤出:“……血流成河!”
辛伯垂首伏地的身躯纹丝不动,心中那根无形的弦却猛地绷紧到了极致。
庄王依旧沉默端坐,灯影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深深浅浅的轮廓。他微微抬起右手,示意密探继续。
“太子忽……已然薨逝!”密探嘶声道,“就在祭大夫府邸!是公子突亲率家甲死士夤夜袭击!祭仲……祭仲临机应变倒戈,开门揖盗,与公子突联手……”
“啪嗒”,一滴不知从何处落下的水珠,在大殿空旷的寂静里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密探用力咽下一口唾沫,空气中仿佛弥漫开新郑城中那铁锈般血腥的气息,他声音里的畏惧更深了几分:“……当场格杀太子忽及其党羽!一夜血洗!尸横满地!”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只有宫灯里燃烧的灯焰在不安地跃动,烛花哔剥轻响。
良久,王座深处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鼻息。像是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却又带着沉重感的信号。
辛伯依旧俯身在地,额头贴在冰凉的殿砖上,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如闷雷在耳畔滚动。
高高御座上的庄王缓缓抬手,那动作沉稳如山岳初移,带着君王的最终决断。衣袖拂过冰冷的空气,发出微响。
“召…龙骧将军觐见。”平静却威压内蕴的声音响起,“点将,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