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猎场惊变!葵丘烽烟叩宫门(1 / 2)

春秋往事 青山癫 2357 字 1天前

葵丘。风是硬的,裹挟着粗粝的沙尘,一年四季永不停歇地打磨着戍堡低矮的夯土墙。日落时分,余晖将城墙巨大的阴影投在堡前,如同一只趴伏的、永不瞑目的巨兽。戍卒们拖着疲惫的躯体,如沉默的蚁群,在城垛后移动着刀鞘和长戈的身影。铁器摩擦的冰冷声音是这片死地里唯一的、单调的回响。

夯土城墙被风沙蚀刻出道道深痕。阴影深处,一截枯指蘸着沙土渗出的湿气,重重地划下一道崭新的刻痕。每一道,都深入土墙纹理,力透风霜。

连称佝偻在墙根下,指腹上的老茧被粗粝的土墙磨破,混着墙根缝隙里浸出的暗红锈水,洇开一小片脏污。他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斑驳墙面上并列的十一道血痕——像十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喉间滚出沙哑的低吼,如同困兽垂死挣扎:“十一道了!一年十一次瓜熟蒂落!主公……他的‘瓜期’是永远等不来了……”他猛地转头,浑浊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箭,钉向身边同样僵坐如同石像的管至甫,“这戍边之苦……这风沙蚀骨……到头来……是死路!你我……皆为弃子!”

角落里传来刺耳的“噗嗤”声。管至甫正弯腰,面无表情地掰开一只因无人采摘早已熟透溃烂、被沙尘裹成泥球滚落墙根的瓜果。腥臭粘稠、颜色诡异的瓜瓤黏连在他枯瘦的手指间,暗褐色的汁液沿着指缝缓缓滴落,浸染了他脚下一小片黄沙。

“瓜熟……”管至甫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得没有一丝水分。他缓缓抬起沾满腐烂瓜瓤的手,举到眼前,那粘稠的汁液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微光,仿佛是什么祭品。“主公口中的‘瓜熟’……”他嘴角扯出一个扭曲得近乎狰狞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厉叫,“除非!用他自己的血来浇!用他项上那颗人头……才能‘熟’!”

连称浑浊的眼球猛地爆出赤红凶光!他一步上前,沾满沙粒血迹的手死死抓住管至甫同样被瓜瓤染污的手腕!两个绝望的灵魂在风沙呜咽中互相攥紧!

“公孙无知!”连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怨毒,“齐侯的从弟!当年先君在时,何等偏爱器重?宫室车马,哪一样少了他?如今襄公即位……”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地底阴风吹过白骨,“削他封邑!裁他俸禄!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泼天大的恨……早已在他心头烧成焚天的火!”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管至甫的皮肉,“只要一把干柴……便能把这火苗……烧穿临淄宫阙!烧穿襄公的龙椅!”

管至甫手腕剧痛,脸上却奇异地显出狂喜的光芒,反手死死回握:“好!好计!你我此刻便是那把引火的柴!”他目光如同烧红的炭块,“你妹妹……不是还在宫中吗?”

“她……”连称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更深重的狠戾吞没,“……便用她做这送柴的桥!”

夜色如幕,遮天蔽日。一骑快马驮着管至甫枯瘦蜷缩的身影,如同投向深渊的孤注,碾过无边的死寂荒野,狂飙向临淄城依旧歌舞升平的幻梦。他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在风沙中如同巨大墓碑般耸立的葵丘戍堡。那里,十一道血痕在黑暗里无声泣血。

临淄深宫,暖阁熏风依旧。帘幕低垂,明珠的光晕柔柔地笼罩着妆台。连妃,连称之妹,指尖捻着银簪,正梳理那匹浓密如绸的青丝。侍女刚刚呈上的妆匣底托微有松动。她指尖微微一挑,一段夹层的薄薄竹片无声滑落。

竹片边缘刻着几道粗糙却别有深意的“连山卦爻”,非篆非籀,更似某种不传于外的巫祝暗记。连妃捏着竹片的手指瞬间冰凉!这熟悉而恐怖的符号,让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站起身,慌乱带倒了案头那盏琉璃粉盏!

“啪嚓!”脆响如同心弦崩裂!

“何事惊慌?”暖阁入口处的锦帷蓦然被掀开!齐襄公颀长的身影带着酒气和暖阁特有的熏香踱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调笑,几分疑惑。他那双惯于洞察人心的眼睛,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连妃指间微微颤抖的竹片!

“没……没什么!”连妃脸色煞白,慌忙将竹片藏入广袖暗袋,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掩饰慌乱,“不过是……旧时母亲所留的一支粗劣竹簪……怕是下人不小心夹了进来……”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襄公那仿佛要穿透她的审视目光。

襄公眼神微微眯起,如同盯住了猎物的毒蛇,缓步向前。那股带着酒气的威压让连妃几乎窒息。

“竹簪?”襄公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视线扫过地上碎裂的琉璃盏碎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寡人倒是好奇得很……”他径直朝着连妃走来,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她,投向更远的地方,“对了,寡人方才来寻爱妃,实有一事相询。”

他话锋一转,停在连妃身侧,目光灼灼:“春狩在即,寡人欲效仿古圣王之政!春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此等善政,岂非固国根本?寡人意欲往南郊行猎巡视,以彰明政体!爱妃……”他突然俯身,鼻息几乎喷在连妃战栗的耳垂上,声音压得低沉如魅惑,“……以为如何?此行……可行否?”

连妃全身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与某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巨大推力让她脱口而出:“妾……妾闻此圣王之政久已!百姓苦盼!主上行此德政……正顺天应人!”她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图将功折罪般的急迫,目光却不敢离开襄公那近在咫尺、充满压迫感的脸,“主上若能亲履田亩……亲闻民瘼……民……民心必感念涕零……齐国……必更加雄踞东南,令邻国……战栗敬畏!”她话语的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讨好的、急促的颤音。

“好!”齐襄公霍然大笑,眼中那瞬间掠过的疑虑似乎被这连番“顺耳”的赞美驱散!方才瞥见竹片的阴翳似乎也被这“爱妃识大体”的奉承压了下去。他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连妃冰凉的手背,“爱妃不愧知心解意!便依爱妃之言!明日整备车驾!”

齐襄公龙颜大悦的身影消失在暖阁深处。厚重的锦帘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细乐声。连妃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坐在冰冷的锦垫之上,额头布满细密冷汗。她颤抖着再次拿出袖中那片浸透冷汗的小小竹片,眼中最后一点光芒被无边的恐惧吞噬。那刻下的“连山卦爻”,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暖阁的幽暗角落里无声地逼视着她。

翌日临淄朝堂。晨钟余音绕梁。文武百官手持笏板,垂首相迎。齐襄公高踞王座,冕旒之下,目光扫过阶下众臣,威势迫人。他正欲开口宣示春狩大计。

“主上——!”一个苍劲却带着急火攻心般撕裂感的声音陡然划破寂静!

阶下众人惊骇抬头!只见大夫鲍叔牙猛地跨步出列!那素以刚直沉稳闻名的老臣,此刻须发戟张,面色赤红,竟不顾朝堂礼仪,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金砖之上!额头重重叩下!发出清晰的闷响!

“春狩省耕?此万乘之君车驾一动,所耗何止千金万粮?!”鲍叔牙嘶声力谏,声音悲愤如同刀刮铁器!每一声都砸在殿堂的琉璃顶下,“营缮仪仗,征发徭役,必致千村万户啼饥号寒!仓廪虚空!府库耗竭!此非省耕助民,实乃……劳民伤财,自毁根基!”他豁然抬首,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住王位,“况国中如今……奸宄暗伏!宵小虎视!主上御驾远离宫禁……”他一字一顿,如同最后的哀鸣,“……此乃授贼寇以弑君夺位之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主上——!”

“放肆——!”齐襄公雷霆般的咆哮猛地炸开!如同火山轰然喷发!他霍然起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手指戟指阶下叩头的鲍叔牙,眼中暴戾的怒火足以焚毁一切!“鲍叔牙!寡人敬你是三朝老臣!你竟敢……竟敢危言耸听!污蔑寡人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