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宫阙深处,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松脂、草药与某种更深沉、更阴冷的腐败气息交织的气味,终于被新点燃的、带着辛辣草木气息的驱邪香勉强压了下去。巨大的玄色棺椁停在正殿中央,覆盖着象征王权的蟠龙赤幡,冰冷的青铜兽吞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光。殿内跪伏着黑压压一片素缟臣子,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地底暗流。
太子熊赀——如今已是楚文王——端坐于新设的、尚未坐暖的王座之上。那身玄底赤纹的崭新王袍沉重地压着他年轻而略显单薄的肩膀,袍服上繁复的蟠螭纹在跳跃的烛光下如同活物般蠕动。他脸上没有初登大宝的意气风发,只有一种被巨大悲痛和更沉重责任压榨出的、近乎僵硬的苍白。那双曾燃烧着雄心与热血的眼,此刻深陷在眼窝里,目光越过殿中肃穆的灵柩,投向殿外更幽深的黑暗,仿佛在寻找父亲那顶被压碎的玄铁血冕最后碎裂的轨迹。
“拜——!”司礼官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阶下群臣,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整齐划一地俯首叩拜。额头撞击冰冷玉砖的声音沉闷而密集,汇成一片压抑的潮声。
“吾王——万年——!”
声浪撞上高耸的殿柱,又沉沉地跌回地面,激起更深的死寂。
文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冰冷的玄玉螭首。那玉质温润,触手却冰凉刺骨,如同父亲最后僵硬的指尖。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阶下匍匐的身影。斗伯比苍老的头颅垂得最低,白发在素缟映衬下如同秋霜。屈重跪在武将前列,背脊挺直如枪,新赐的上大夫玄端深衣掩不住他周身那股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带着铁锈与血腥的凛冽杀伐气。
“诸卿……平身。”文王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初掌权柄的干涩,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闷,“父王……归天……汉东……未靖。”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艰难地打磨过,“屈重……忠勇可嘉,临危定策,保我大军不失……擢上大夫,领……郢都卫戍。”
“臣……谢王恩!”屈重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起身时,那深潭般的眼中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决然。
就在这哀思与新权交织的凝重时刻,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一名近侍趋步而入,双手高举一份帛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启禀大王!罗国……罗侯瑶……遣使奉表!贡……犀角十对,翠羽百翎,吉金千斤!称……永世臣服!岁岁来朝!”
“罗……贡?”文王那深陷的眼窝里,骤然爆射出两道精光!如同沉眠的火山被猛地注入滚烫的岩浆!那份被巨大悲痛和沉重国事压抑已久的、属于熊氏血脉深处的凶戾与征服欲,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瞬间冲垮了脸上的苍白与僵硬!
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风,险些拂灭近旁的烛火!
“好!好!好一个罗瑶!”文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嘶哑,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他几步走下丹墀,一把抓过那卷贡表,目光灼灼地扫过上面罗列的金玉名目,仿佛那不是贡单,而是罗国俯首称臣的契约!
“破绞!灭郧!降随!今罗亦俯首!汉东……尽入吾囊中!”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视阶下群臣,那眼神燃烧着一种被胜利和野心彻底点燃的狂焰,“寡人……甲兵百万!粮秣如山!此等威势……岂可困守荆蛮?!”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遥远的北方,仿佛要撕裂那殿宇的穹顶,“当提雄师!耀武——中原!饮马黄河!问鼎——周室!诸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