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田亩”二字如同被撕裂般挤出喉咙,带着血淋淋的割舍之痛。
“明公——”宁戚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如同磐石下的古井,“可曾细思……鲁境……遂城烽火?”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在那段未曾远去的血色地图上,“鲁侯亲……临齐营……执圭……奉简……献……汶阳沃土……齐侯……非但……笑纳……更……执杯……亲斟……血酒——!!”
他目光骤然锐利如刀锋!直刺宋桓公剧烈收缩的瞳孔深处!
“鲁能……献汶阳……而息……倾国……刀兵……宋公……今……献区区五十里……边鄙荒地……而……安……宋室……宗庙……难道……宋之……宗社……竟……不如……鲁之……汶阳?!!!!”
每一个掷地有声的诘问!都如重锤!狠狠砸在宋桓公最薄弱的神经!那“宗社”二字如同尖锥!刺穿了他所有的犹豫!
“拿——竹简——!”宋桓公猛地爆发出凄厉到破音的嘶吼!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犹豫!“快——!!拿——契——券——!!”
嘶吼声震得殿梁灰尘簌簌!他一把推开近侍,如同被点燃的旋风般冲向丹陛之上!身体剧烈颤抖!他发狂般抓起御案上一卷尚空白的、边缘微卷的深黄陈年桑竹简!那竹片沉如枯骨!他枯瘦的手指抓握不稳!竹片边沿锋利的竹丝刺破他保养得宜的掌心!鲜血瞬间沿着简牍边缘的天然沟壑蜿蜒而下!如同一条条细小却刺眼的赤色蚯蚓!迅速浸染浸润了那古旧干燥的竹篾纹理!留下斑驳狰狞的暗红印记!
他浑然不顾!另一只手抓起一支朱砂墨已半凝固的硬毫笔!管毫刺入墨池!饱蘸!提笔——那手抖得如同风中之烛!猩红、粘稠、尚未调匀的朱砂墨滴!大颗!大颗!如同淋漓的心头血!坠落在下方铺开的桑皮地图之上!瞬间洇开!浸透!将象征着宋国疆域的一条蜿蜒边界线!瞬间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如同巨大伤口的腥红!
“写——!”宋桓公双目赤红欲滴!状若疯虎!对瑟瑟伏地的文书官咆哮!唾沫混着惊悸的汗水喷溅,“依……先生!所述!!写——契——券——!!割——地——五十——里——!!”
“兹……兹……”
沾满朱砂的硬毫笔尖!颤抖着!却无比决绝地!狠狠扎入那被鲜血与朱砂染透的竹简表面!那锋锐的笔尖在竹篾上摩擦!刮蹭!如同钝刀在硬骨上剜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声响!
每一次笔锋落点!都伴随着竹篾不堪重负的细碎崩裂!
每一次书写!都似有无形的刀锋!在隔空切割宋国的血肉!
墨迹混着血痕……浸骨入髓……蜿蜒成形:
“……永归齐境……”
“……五十里界……”
“……永永……世……世……勿……替……”
最后一个“替”字写完!笔尖猛地断裂!半截残锋带着一小块被刮起的、沾满血墨的竹篾碎片!当啷坠地!那朱砂凝固如疤的字迹下!赫然残留着一抹新鲜刺目的!来自宋桓公掌心的……赤红!
“快——!!”宋桓公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声音嘶哑破裂!将那血墨交缠、似乎还带着滚烫余温的竹契卷轴!连同桌上那份同样被鲜血玷污的、象征着割让土地疆域轮廓的桑皮血图!一把塞入身旁早已面无人色的亲侍怀中!“去——!!请——宁大夫……携此……赎宋之契——入——齐——营——!!!”
侍从踉跄冲出!殿门在狂风中砰然撞开!一股裹挟着尘土与远方铁锈气息的猛烈寒流轰然灌入!吹得满地玉珠滚动!吹得宋桓公披散的发丝狂舞!更吹得宁戚那身被汗血浸透、又被撕扯得更加凌乱的绯色官袍!如同燃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宁戚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已被剜去血肉疆域、只剩屈辱斑斑的桑皮地图。他微微躬身,宽大的袍袖拂过沾满血滴和尘埃的冰冷地砖。转身。赤足踏过丹陛玉阶上凝固的血珠和滚落的玉珠。一步一步。靴底踩在碎玉上发出轻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脆响。殿门之外。漫天铅灰色云层低垂。压向这座染血的王宫。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金属腥气与野火燎原的焦糊味道,乘着肆虐的穿堂风,猛地灌入王宫深处腐朽的空气里,与那檀香朽木的垂暮气息、竹简的朽败血腥、以及桑皮地图上未干的粘稠印迹……骤然!碰撞!混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