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洛邑暗涌杀机伏(1 / 2)

春秋往事 青山癫 2964 字 1天前

夜色如墨,新郑城墙的轮廓在稀薄的星光下如巨兽蛰伏。一条黑影借着刁斗间隙,狸猫般滑过冰冷厚重的砖石,最终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座深宅大院的庭院中。浓重的阴影里,现出傅瑕那张犹带着干涸血污、惊魂未定的脸。他衣衫破烂如同野狗,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竭力挤出几分故作的镇定。

“傅瑕?!”一个警惕的低吼从廊柱暗影后响起,旋即一道高瘦的身影按刀而出,正是执掌郑国权柄的叔詹。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傅瑕脸上来回逡巡,压低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与压迫感,“你不是被囚在栎地,如同待宰的牛羊么?如何成了漏网之鱼,逃到此地?” 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

傅瑕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喉咙滚动,声音如同被砂纸磨过,嘶哑急促:“大人!大事不妙!齐桓公兴兵问罪,已遣大将宾胥无率虎狼之师,剑指新郑!此刻正拥簇着那被流放的公子突,欲强行扶他归国夺位!”他语速极快,眼睛死死盯着叔詹,捕捉对方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大人!小人舍命逃出,不为别的,只为给大人报个惊天霹雳!留给大人的时间不多了!当此存亡之际,唯有两条路——大人若信得过小人,立刻斩了那不识天命的子仪小儿,大开城门迎立公子突!如此,非但保您项上人头富贵安泰,更是拥立新君的第一功臣!”他猛地凑近一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威胁,“若迟疑不定,或对那小儿心存侥幸……哼哼!待宾胥无的铁蹄踏破城门,他手中那嗜血的长枪,可不会认得什么上卿大人!您府中的父母妻儿,怕是……连收尸的机会都寻不见了!” 最后一句,他咬得极重,寒意刺骨。

叔詹的身体骤然僵住。庭院里的死寂被放大到极致,仿佛连深秋的虫鸣都已冻毙。只有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在黑暗中剧烈地收缩、放大,呼吸粗重得如同破败的风箱。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终于一点点松开了。一声极轻、极其疲惫又仿佛解脱般的叹息从喉间逸出。

“公子突……本就是大位应承之人……”叔詹的声音干涩异常,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认命和隐藏的亢奋,“祭仲弄权……驱逐旧主,致使正统蒙尘……老夫……早已忧心如焚,欲迎回公子突重振朝纲,奈何……孤掌难鸣,无契机可循啊!”他猛地抬眼,眼中瞬间爆发出攫取功名的炽热光芒,“你此番冒死入城,便是上天赐予我最大的契机!若能成事,富贵权势,你我同享之!” 他一把抓住傅瑕尚带污血的手臂,力道之大,显出内心狂澜。

当夜,一封以叔詹鲜血签押的火漆密信被其心腹悄然带出城外,消失在黎明前的浓雾里。

齐军营盘,篝火噼啪。郑伯突正与宾胥无对着新郑城简陋的沙盘争执攻防细节,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前的焦躁。忽然卫兵急报,郑都密使已至。

郑伯猛地站起,眼中寒光一闪:“快宣!”

使者跪地呈上密信。郑伯几乎是扯开那封火漆印泥的书信,一目十行,昏暗的火光下,那张原本阴鸷紧绷的脸骤然舒展,随即竟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狞笑,手舞足蹈,几乎将信纸捏碎:“哈哈!哈哈哈!天命归我!叔詹老儿,果然识时务!好!好啊!”他一把将信拍在宾胥无身前的案几上,声音因为狂喜而扭曲嘶哑:“将军!时机已到!全军拔营!今日——我要坐在那新郑的大殿之上!”

金鼓震天,杀伐骤起!

新郑城头。郑国幼主子仪望着城外铁甲如林的齐郑联军,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惶无措:“齐人……怎敢如此跋扈!他们……真要拥那个叛贼回来?众卿……该当如何?”他求救般的目光投向叔詹。

叔詹立于侧前,手按剑柄,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伪:“主公勿忧!齐兵汹汹而来,看似势大,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欺我少主年幼!主公若能亲自督战,振臂一呼,以我郑国三军锐气,必能迎头痛击!若能趁乱斩首公子突……将祸根连根拔除!” 他言辞恳切,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厉的算计,“则大位稳固,从此无忧!”

子仪被这慷慨陈词鼓动,心中恐惧稍减,竟生出一股少年意气。他不疑有他,遂披挂上马,下令大开城门!以叔詹为前锋,亲自率大军随后压阵!

两阵鼓角震天!烟尘滚滚中,郑伯突纵马而出,直取子仪,口中厉喝:“黄口小儿!篡位贼子!今日取你狗命!”子仪仓促接战。刀光剑影,双马交颈,只斗了三五个回合,初涉战阵的子仪便觉气血翻涌,力不能支。

就在此时,阵前异变陡生!那作为前军主帅的叔詹,竟突然下令鸣金!率领他的本部精锐亲兵,如潮水般急速倒卷回城内!瞬间将子仪的主力暴露在齐军锋镝之下!

“叔詹老贼——!”子仪瞬间明白自己中计,肝胆俱裂!

“杀!”宾胥无怒吼炸响!憋了一路杀气的齐国铁甲如同怒涛决堤,长戟攒刺,铁蹄践踏,疯狂涌向陷入混乱的郑军!兵败如山倒!

子仪吓得魂飞魄散,拨马便向城门亡命逃窜!他眼中只有那最后一线生机!只要冲进城去……

“主公休慌!臣来护驾!”城楼方向,一声高呼划破混乱的战场!只见副将傅瑕不知何时已立于城头,正挥动着一面刺目的白旗!几乎在白旗落下的刹那,刚刚“败回”城内的叔詹和他精锐的亲兵,如同嗜血的恶鬼,从豁开的城门洞内猛然倒冲杀出!

子仪心神巨震!只见雪亮刀光一闪!叔詹刀轮如电!一道匹练寒光带着呜咽的凄风,结结实实斩在他脆弱的颈项之上!

咔嚓! 一颗惊恐万状的头颅,裹挟着喷溅的热血,冲天而起!随即沉重地砸落在新郑城门前沾满血泥的尘土里。那张年轻的脸上,临死前凝固的依旧是难以置信仰望城头的绝望神情。

城门大开!再无阻隔!

傅瑕抢步下城,和叔詹双双跪倒在郑伯突的狂猛铁蹄前,声音狂热震天:“臣恭迎主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潮水般的齐国士兵簇拥着郑伯突涌入新郑!早已厌弃子仪、畏惧强权的郑国群臣,如逢再生父母,匍匐一地,山呼万岁之声撼天动地。

郑宫大殿,王座冷硬。初登宝座的郑伯(公子突)目光如冰梭,缓缓扫过殿下匍匐一片的战栗臣子,声音带着一丝刚饮过血的沙哑:“寡人当年被逐出国门,流离失所,尝尽艰辛……这一切灾厄的源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切齿,“皆是权奸祭仲一手谋划!这老贼!他在何处?!”

殿下众臣面面相觑片刻,一人壮着胆子回禀:“禀大王……祭仲……已于去岁……病故于榻上……”

“哼!”郑伯鼻间喷出一股压抑的怒气,仿佛未完全宣泄的杀意无处着落。他冰冷的目光骤然钉在阶下因功跪着的傅瑕身上!如同锁定了一只献媚的家犬!

“傅瑕!”郑伯一声断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小……小臣在!”傅瑕浑身一抖,刚升腾起的几分得意瞬间冻结。

“背主求荣!今日献城之功,不过是你侥幸苟活的小智!可你昔日拒孤于栎城之下,欲取孤性命之旧怨……你以为寡人忘了?!”郑伯脸上绽开一丝残酷的冷笑,眼中杀机汹涌如潮,“寡人眼里——揉不得你这首鼠两端的砂砾!来人!将这背恩负义、心怀二志的逆贼,拖出去——碎剐于市!”他的声音如同刮骨寒冰,响彻大殿,“让天下人都睁眼看清楚!二心之臣,便是这般下场!”

傅瑕瘫软如泥,连求饶都发不出声,便像死狗般被拖出大殿。只留下凄厉渐弱的嚎叫,证明一个反复小人仓促的生命终曲。

“至于你,叔詹,”郑伯转向另一个“功臣”,脸上瞬间换上嘉许的笑容,“救驾立国之功,当居首位!赐上卿之位,世袭罔替!”又点了几名亲信,“公父、定叔为大夫!齐将军宾胥无……”郑伯对着宾胥无微微颔首,“孤初登大宝,百废待兴。将军功高,暂请先行引兵归国。待孤稍定国事,必亲往临淄,拜谢齐侯再造之恩!厚礼……当报之!”

宾胥无拱手,嘴角勾起一丝洞悉的淡笑:“末将谨遵王命,告退。”他深知,这郑国从此插上了齐国的旗帜,也埋下了这位新君日后勃勃的野心。但这都是齐侯所乐见的结果。他转身,带着一身战尘和血腥,引兵北归。

新郑尘埃暂定。郑伯立于廊下,望着洛邑方向。一名老臣轻声提醒:“王上初登大宝,久疏朝觐,当速整备贡礼,朝拜周王以正名分。”

郑伯点头:“正是。周王乃天下共主,不可稍怠。即刻备厚礼入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