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鹤翎折金甲,血染荧泽寒(1 / 2)

春秋往事 青山癫 2183 字 1天前

荧泽之野。铅灰色的浓云低低地压在荒芜的原野尽头,如同沉重得化不开的墨块。朔风卷过枯死的草茎,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卷起的尘土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死亡混杂的腥气。

大地在一种不祥的震动中颤抖。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片蠕动着的黑潮正缓缓迫近!那不是水流,而是密密麻麻、身披粗糙兽皮与简陋铁甲、手持森冷弯刀与巨大狼牙棒的狄人骑兵!他们的队形并不整齐,却充斥着原始而野蛮的狂躁力量,如同迁徙的食人蚁群,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毁灭气息。

一面用整张巨大黑色狼皮缝制、以白色巨齿镶嵌成狰狞狼头的恐怖大纛,在寒风里烈烈翻卷!那是狄主盖天大王的战旗!旗下一员身材格外雄壮的狄将,赤裸着肌肉虬结、布满狰狞刺青的上半身,手持一柄比寻常人还高的锯齿长刀,正是此路先锋、人称二大王的狄将!他裂开嘴,露出一口沾满肉沫的獠牙,朝着卫都帝丘的方向发出狼嚎般的咆哮!

荧泽的寒风,带着狄人嗜血的腥气,狠狠抽进了帝丘巍峨的城门!

鹤台之上,一片末日降临前最后的虚假祥和。

卫懿公身着新制的绣金鹤氅,头戴缀满七彩宝石的鹤翎金冠。十数只精心挑选的“鹤大夫”正披挂着锦缎裁成的各色“朝服”,丹顶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细小珍珠或宝石。那只最受宠的“玄穹神鹤”被临时罩上了一件由上百片轻薄金箔连缀成的“战甲”,在稀薄的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一名内侍正尖着嗓子宣读谕令:“……玄穹大人,赐乘金缕辇,位在寡人驾前……” 懿公捻着手指,欣赏着他精心打造的这支“神禽仪仗”,脸上洋溢的得意如同孩童得到新玩具。

“报——!!!”一道凄厉得不似人声、裹挟着浓浓血腥味的嘶吼,猛地撕裂了这脆弱的宁静!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士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倒在鹤台之下坚硬的汉白玉阶前!他半边铠甲碎裂,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一只胳膊软塌塌地垂着,脸色是死人的灰白:“狄……狄人……盖天大王的二大王……前锋……已过荧泽……距……距帝丘……不……不足百里!!大纛……黑色狼头旗……遮天蔽日……屠戮……屠戮所过村庄……鸡犬不留!”他嘶嚎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地。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高台!卫懿公脸上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冻结、破碎。金箔罩身的“玄穹神鹤”似乎也感到了那致命的寒意,焦躁地拍打着翅膀,发出尖锐的长唳!锦缎“朝服”被挣扎撕扯,金箔叮叮当当地碰撞着坠落!整个鹤台一片死寂!只剩下冷风呜咽!

“聚……聚集群臣!快!大殿议事!”卫懿公声带撕裂般尖叫起来!脸上那伪饰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溺水般的惊恐!

朝堂死寂。

卫懿公惶急地在御座前乱转,他那身锦绣鹤氅,此刻如同沉重的囚服。殿下群臣如同泥塑木偶,个个垂首屏息,面如土色。空气沉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唯闻殿外寒风更紧。

“卿……卿等……有何良策?!”懿公的声音因恐惧而尖细变形,目光在群臣麻木的脸上疯狂逡巡。

一个头发花白、身着大夫朝服的老者,石祁子(石碏之孙),强撑着出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禀……主公!狄人野性难驯,锐气正盛!非……非我国兵弱将寡所能硬抗啊!为今之计……唯有火速遣使!八百里加急!向……向齐国求救!齐桓公乃诸侯盟主,当会发兵来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渺茫的希望。

话音未落,另一个嘶哑却带着泣血之音的声音响起:“不可!!迟矣!迟矣!”宁庄子须发戟张,脸上刻满了惊惶与绝望的沟壑,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炸雷:“齐国大军!正困在北疆燕国!与山戎死战!鞭长莫及!百里?狄人铁蹄转瞬即至!等齐国兵马?帝丘……帝丘早化为齑粉了!!社稷倾覆!就在旦夕之间!!主公!速做决断!!”

“啊?!”卫懿公闻言浑身巨颤,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几乎瘫软在御座边缘!他环视阶下,声音里带着哭腔:“那……那便战?!谁……谁敢率兵出战?!护我……护我社稷?!”他目光所及之处,群臣把头埋得更低!没人应声!死寂如同无形的瘟疫蔓延!方才还披着锦缎金箔的鹤大夫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灭顶的恐惧,在角落里发出凄厉不安的尖鸣。

宁庄子看着这满堂束手、君王瘫软的可怖场景,一股悲凉直冲头顶!他再次重重踏前一步,声音因绝望而变形,几乎是吼出来的:“主公!!”他老泪纵横,手指指向北方,“此生死存亡之际!万民悬命!岂能再寄望于他人?!主公!只有您!唯有您!身先士卒!御驾亲征!或许……或许能聚起最后一点士气!以抗凶狄!迟……迟一步!宫阙尽成焦土!鹤台皆为墟砾!主公您……亦难逃刀斧加身啊——!!”

那最后一声“刀斧加身”,如同尖针刺穿了卫懿公所有荒诞的梦!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死亡的冰冷气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笼罩了他!

“亲……亲征?”他喃喃着,猛地打了个寒颤,眼神却渐渐被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取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

“好……好!传……传寡人旨意!!”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亢奋与破釜沉舟的绝望:“大将军黄夷听令!擢汝为讨狄先锋!即刻点兵!寡人……寡人亲统大军随后!”

“孔婴为左翼!渠孔为右翼!尽发……尽发国中精锐五万!留……留石祁子、宁庄子……镇守帝丘!”

一道道仓促混乱的命令从惊慌失措的君王口中吼出!

“速……速给寡人……备……备下最坚固的金甲!要镶宝嵌玉!找……找匠师……给寡人的玄穹神鹤……也披……披挂起!寡人要……寡人要带着它一起……上……上阵!让它这祥瑞……助……助我军威!” 这最后的疯狂指令,如同垂死挣扎的荒诞哀嚎,在死寂的大殿里空洞地回荡。

荧泽西南二十里。

初冬稀薄的日光无力地洒落在临时搭建的卫军营寨上。营盘简陋混乱,士气低落。士兵们面有菜色,抱着冰冷的兵器,缩着脖子躲避寒风。空气里除了泥腥,还弥漫着一股深沉的怨气和绝望的沉寂。

突然!天边响起沉闷的、如同踏碎大地的蹄声!轰隆!轰隆!

狄人!如约而至!

黑色的狼头大纛下,那个赤裸刺青、形如鬼煞的二大王策马踏出军阵!他根本没看对面卫军主帅那华丽的金甲,目光如同打量待宰羔羊,扫过卫军那些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阵列。他猛地裂开嘴,无声地狞笑起来!高高举起了那柄巨大的锯齿长刀!阳光下,锯齿边缘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呜——嗬!嗬!嗬!” 他身后如同无尽黑潮般的狄人骑兵,齐齐发出非人的狼嚎战呼!声浪排山倒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卫军先锋黄夷,一身锃亮却笨重的银甲,面色煞白地勒马立于阵前。他看到狼头大纛时眼瞳骤缩!二大王!这绝非他能抗衡的存在!但他身为大将军的职责,只能死死攥紧缰绳,强压下狂跳的心脏,硬着头皮,催动坐骑迎上!口中爆喝一声:“蛮狄受死!”长矛刺出!

二大王根本不屑闪避!锯齿长刀带着狂猛无匹的暴戾劲风,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如同砍柴般狠狠劈下!

铛!刺耳巨响!

黄夷双臂剧震!只觉一股无法匹敌的沛然巨力沿着矛杆汹涌传来!双臂如遭雷击,虎口瞬间炸裂!精铁打造的矛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竟被这一刀从中生生劈开!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