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霓裳羽衣曲(1 / 2)

长安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西市南门的铜铃已撞出清越声响。素娘掀开青布门帘时,正看见父亲李相如握着象牙梳给白孔雀梳理羽毛。那鸟儿颈间垂落的七宝璎珞随动作叮咚作响,尾羽在初阳里流转着翡翠般的光泽。

\"九郎今日来得早。\"李相如转身时,腰间悬挂的龟兹银腰佩撞在檀木案几上,震得案上未干的《西域乐谱》洇开几滴墨痕。素娘接过父亲递来的鎏金铜盆,看着水中倒映的波斯地毯花纹——那些葡萄藤般交错的纹路里,藏着大食国商队三个月前带来的龙脑香。

三日前从鸿胪寺归来的驼队卸下香料时,素娘见过那位裹着彩绸的拔汗那商人。他脖颈间挂着的金制舍利盒叮当作响,说起粟特故地时,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湛蓝:\"你们中原的乐工,能奏《康国大曲》么?\"当时父亲正将新制的羯鼓漆面描金,闻言笔尖在砚台里洇出个墨团。

此刻铜镜里映出素娘梳成惊鹄髻的发式,鬓边点翠的鸾鸟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她将青瓷碗里调好的玫瑰露倒入铜壶,忽然听见街市传来异样的呼喝。二十名昆仑奴抬着十二扇紫檀屏风迤逦而过,屏风上绘制的凹凸画中,拂菻使臣正将夜光璧进献给天子。

\"快看!那是新罗的校书郎!\"西市胡姬的尖嗓惊飞了檐角麻雀。素娘踮脚望去,只见十名着赤绔的少年骑着矮马踏歌而来,他们腰间悬挂的螺钿漆盒里,半透明的玉簪花正在晨光中舒展瓣膜。领头的少年突然勒住缰绳,从怀中掏出卷洒金笺纸:\"李先生可有收到大食国的七宝香囊?\"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李相如手中茶盏一颤,素娘看见父亲太阳穴处的旧伤疤微微抽动。去年深秋那个雨夜,父亲就是贴着这张烫金拜帖连夜出城,此后再未归来。当时雨点击打在芭蕉叶上的声响,与此刻少年清越的嗓音重叠在耳畔。

\"可是撒马尔罕的商队出了乱子?\"裴九郎不知何时出现在素娘身侧。这个总穿半臂短打的年轻画师正用炭条在素绢上勾勒胡商的眉眼,狼毫笔尖悬在未完成的粟特文账本上方:\"昨夜灞桥客栈来了支粟特商队,他们驮着的琉璃瓶里......\"话音未落,西市北门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素娘掀开绣着联珠纹的帷帐望去,只见云麾将军的铁甲映着朝阳,甲胄间的犀皮护心镜反射出刺目光芒。为首的将领手持陌刀,刀刃上凝结的血珠正顺着吞口处的狻猊纹滴落。被按倒在地的新罗少年拼命挣扎,他怀中掉出的羊脂玉瓶里,凝固的龙涎香正泛着琥珀色微光。

\"李校书!\"裴九郎突然抓住素娘的手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西市中庭的胡商彩幡无风自动,某面绘着希腊酒神图案的锦缎后,隐约露出半截断裂的龙头节杖。那是父亲参加龟兹乐会时佩戴的信物,素娘记得杖头镶嵌的绿松石会随着乐声变换光泽。

暮色四合时,素娘在波斯邸店的密室见到了浑身是血的粟特商人。对方从贴身皮囊里掏出卷桦树皮制成的乐谱,上面用朱砂标注的音符竟与父亲常哼的《凉州》调子暗合。\"他们在找会吹筚篥的乐工......\"商人喉头咯咯作响,突然抓起案上螺杯,将混着血丝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当素娘触碰到他腕间玉镯时,冰凉的玉器突然迸裂,露出里面藏着的鎏金银钥匙。

子时的更鼓声中,素娘跟着裴九郎潜入终南山下的古寺。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洒在石经幢上,那些斑驳的《金刚经》文字间,竟藏着用朱砂写的粟特文注释。裴九郎用拓印乐谱当火折子点燃经幡,跃动的火光里,壁画上的佛陀突然显出龟兹乐师的模样,他手中的五弦琵琶正奏着《苏莫遮》。

\"原来如此。\"裴九郎用匕首刮下壁画剥落的金箔,\"这些胡商表面运香料,实则在寻找失传的《霓裳羽衣曲》残谱。\"他忽然将素娘拽到阴影里,三支鸣镝擦着发梢钉入壁画,箭尾系着的彩绸上绣着新月纹样。

五更时分,素娘在东市酒肆醒转过来,枕边放着半块龙纹玉佩。昨夜裴九郎被波斯武士的弯刀所伤,此刻正在后厨包扎。她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突然听见雅间传来熟悉的筚篥声——那曲调竟与父亲常吹的《伊州》调子相反,像是有人故意将音符倒置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