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乐十九年，钦天监奏报\"龙脉渐衰，海气升腾\"，沿海八百里加急送来奏折，言说南海诸岛珍珠产量骤减，市舶司库存仅余往年三成。朱棣龙颜大怒，下旨钦差大臣前往泉州，命沿海八郡渔民\"竭泽而渔\"，务必寻得夜明珠百颗以充龙宫。

泉州府衙前贴出皇榜那日，陈三郎正蹲在码头上挑拣牡蛎。咸腥海风卷着皇榜上的金粉扑在他黧黑的面庞上，那些鎏金小楷在他汗湿的眼皮底下跳动：\"凡献夜明珠者，赏千金，授七品，赐宅院。\"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抠着掌心旧疤——那是三年前被鲨鱼利齿咬穿时留下的月牙形齿痕。

\"三郎！\"阿螺的破锣嗓子刺破咸涩海风。渔家女赤着脚踩过滚烫沙滩，发间银铃叮当乱响，怀里的陶罐里爬满巴掌大的砗磲，\"西沙礁群冒黑水了，老舵工说那是龙王打翻砚台......\"

陈三郎抓起鱼叉就往海里冲。潮水退到脚踝时，他看见海底有条暗红裂痕蜿蜒如蛇，数以千计的蚌壳正在裂缝边缘疯狂开合，像无数张开的苍白嘴唇。老舵工林福全的舢板撞在礁石上，老头佝偻着背往裂缝里撒糯米：\"快走！这是海眼要睁眼了！\"

话音未落，整片海域突然倒悬。陈三郎感觉有双冰凉的手扣住他脚踝，等他在咸涩海水中睁开眼，看见个穿月白襦裙的姑娘坐在砗磲壳上。她耳后鳞片泛着青蓝幽光，指尖捻着的珍珠比寻常的大了三倍，表面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晕。

\"抱紧我。\"姑娘的银铃耳坠扫过他鼻尖，陈三郎闻见海藻腐烂的腥气里混着冷香。海水突然化作万千银针刺入毛孔，他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泡变成细碎金沙，而姑娘裙裾下伸出半透明的鱼尾，尾鳍上布满会呼吸的珍珠母贝。

当陈三郎被冲上岸时，手里攥着那颗鸽卵大的明珠。阿螺用草木灰给他擦伤口，惊叫着发现他后背浮现出淡青色鳞纹，从肩胛骨一直蔓延到腰际。老林福全的烟杆在泥地上敲得火星四溅：\"这是鲛人鳞！当年戚大将军在东南剿倭，见过被海妖迷惑的渔民......\"

五更梆子响时，陈三郎摸到了床底的牛角号。潮湿霉味里裹着咸腥，他数着肋骨数到第七根，鳞片突然开始发烫。窗外传来织锦娘子的尖叫，月光把庭院照得惨白，他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正在扭曲——人形上半身顶着颗鱼头，额间嵌着颗会发光的珠子。

\"你果然来了。\"屏风后转出个戴青铜傩面的黑衣人，手中钢骨折扇挑着盏鲛人灯。灯芯是团幽蓝火焰，照亮他脖颈处暗红的勒痕，\"交出夜明珠，本座让你继续当个人。\"

陈三郎的牛角号抵住对方咽喉时，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这味道二十年前在湄洲岛妈祖庙见过，当时老住持就是用这种香灰混着朱砂，在他背上画了镇邪符。傩面人袖中滑出九枚玉环，每抛出一枚，海浪声就逼近三分。

\"东厂十三太保？\"陈三郎突然想起老舵工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鱼符，上面刻着\"海\"字第三划有缺口。玉环撞在鱼符上迸出火星，傩面人面具应声碎裂，露出张爬满珍珠母贝的脸——确切地说，是张浸泡过海盐的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