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永安二年的深秋,黄河以北的并州地界早已被战火啃噬得千疮百孔。尔朱荣的叛军刚被镇压,官道上还散落着生锈的箭镞和发黑的骸骨。十五岁的桑枝挎着竹篮,赤脚踩过结霜的田埂,枯草在她脚底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再找不到吃的,祖母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桑枝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她家仅剩的半袋粟米三天前就见了底,村口那棵老榆树的皮都被剥得精光。远处山峦像蹲伏的巨兽,传说深处的伽蓝寺有前朝僧人种的野果,但没人敢去——自从三年前那场地震后,都说寺庙里闹鬼。
桑枝的布鞋早就磨穿了底,脚掌被碎石硌得生疼。她在一处断碑前停下,碑文已被苔藓侵蚀得模糊不清,只隐约辨得\"大代伽蓝\"几个字。忽然有冰凉的水珠砸在脸上,抬头望去,铅灰色的云层正迅速聚拢。她咬了咬嘴唇,把补丁摞补丁的袄子裹紧些,钻进了山林。
雨越下越大,等桑枝看到那堵倾颓的红墙时,天已近黄昏。墙内传来\"笃笃\"的木鱼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她蹑手蹑脚从断墙缺口钻进去,只见主殿的飞檐塌了半边,雨水顺着残破的斗拱往下淌,在石阶上汇成细流。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小檀越迷路了?\"
桑枝惊得差点摔进泥水里。转身看见个白眉老僧,枯瘦得像棵老松,灰色僧衣补丁叠补丁,却浆洗得极干净。他左手托着个豁口的陶钵,右手拄着根焦黑的禅杖,杖头铜环在风里叮当作响。
\"我、我来找吃的。\"桑枝结结巴巴地说,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声。老僧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往偏殿走去:\"老衲慧觉,寺里还有半锅榆钱粥。\"
偏殿比主殿完好些,至少屋顶没漏雨。桑枝捧着热腾腾的粗陶碗,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烫得她眼眶发酸。她偷偷打量这个叫慧觉的老和尚,发现他正用苇秆蘸水修补案几上的经卷,笔尖划过龟裂的纸面,那些金色的字迹就神奇地重新亮起来。
\"师父会法术?\"桑枝忍不住问。
慧觉摇头:\"不过是前朝留下的金泥经书,当年孝文帝命人用金粉、朱砂抄录《妙法莲华经》,如今...\"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桑枝慌忙去扶,触到他手臂时吓了一跳——僧袍下藏着凹凸不平的伤疤,像被火烧过似的。
雨停时月亮已经出来了。桑枝帮着收拾经卷,忽然听见细微的\"叮咚\"声。循声望去,佛龛里的观音像竟在滴水,玉雕的莲花座下积了一小洼清水。更奇的是,那水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这是...\"
\"观音泪。\"慧觉用陶盏接住水滴,\"三十年前地动时,这尊像从佛首开始渗水,每逢朔望之日最盛。\"他忽然压低声音,\"小檀越,此事莫要对外人言。\"
桑枝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却被墙上斑驳的壁画吸引。那画的是佛陀涅盘场景,可五百罗汉中竟混着几个戴貂蝉冠的胡人,其中有个女子怀抱婴儿,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她刚要细看,慧觉已经吹灭了油灯。
回村的路上,桑枝总觉得有人跟着她。转过山坳时,她猛地回头,看见月光下一个黑影倏地缩进树后——那身形绝不是野兽。她攥紧篮子里慧觉给的干粮,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第二天清晨,桑枝背着祖母来到伽蓝寺。老人咳得厉害,枯瘦的手腕上凸起着青紫色的血管。慧觉没多问,腾出西厢房给她们住。作为回报,桑枝每天要抄两卷《金刚经》。她原本不识字,但奇怪的是,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在她笔下格外驯服,仿佛早就刻在记忆里似的。
深秋的某个深夜,桑枝被窸窣声惊醒。透过窗纸,她看见慧觉举着油灯站在主殿壁画前,用毛笔蘸着金粉修补那些剥落的线条。更让她吃惊的是,老和尚修补的并非佛像,而是壁画角落里一组古怪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某种密符。
\"谁?\"慧觉突然转身,油灯照得他皱纹纵横的脸如同鬼魅。桑枝僵在原地,却见老和尚神色缓和下来:\"既然醒了,来帮老衲扶着梯子。\"
原来那组符号记载的是段秘辛:三十年前,孝文帝迁都洛阳前,将半部《金光明经》藏于此寺。此经能\"安邦定国\",胡太后曾派羽林卫来寻,却遇地震无功而返。如今尔朱荣得势,正四处搜寻佛宝以证天命。
\"这些金粉...\"桑枝指着慧觉手中的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