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画里的牧童(2 / 2)

火盆里的画渐渐化为灰烬,飘起的纸灰像一群黑蝴蝶,在窗棂上撞了几撞,又散了。陈砚之望着案头的卖身契,突然抓起伞,冲进了雨里。

南乡周家弄离青棠镇有二十里地,陈砚之赶到时,雨已经停了。张财主家的牛棚还亮着灯,他隔着篱笆望去,只见张狗剩正举着牛鞭抽打什么——不是牛,是个瘦巴巴的少年,脊背上布满血痕,正是周小七。

\"住手!\"陈砚之大喝一声。张狗剩回头,见是个文弱书生,反而挥着鞭子冲过来:\"哪来的穷酸?敢管你张大爷的闲事?\"

陈砚之侧身避开,从怀里掏出卖身契:\"周小七是我从画里救出来的,你这卖身契是假的!\"

张狗剩愣了愣,随即骂骂咧咧:\"什么画不画的?这小子偷了我家牛,打死活该!\"他扑上来要抢契,陈砚之早有准备,后退两步踩在水洼里,反手将契纸团成一团塞进嘴里。

\"你敢吞了?\"张狗剩急得跳脚。

\"我吞了,县太爷也能从我的肚子里掏出来。\"陈砚之抹了把嘴,\"走,我们现在就去见官!\"

张狗剩的脸白了。他虽横行乡里,却最怕见官。他拽住陈砚之的袖子:\"好汉饶命!我就打了他两下,没要他的命......\"

\"两下?\"陈砚之指着周小七的脊背,\"这三十多道鞭痕,也是两下?\"

这时,里屋的门\"吱呀\"开了,张财主举着灯笼走出来。他看见周小七,脸色骤变:\"这小子怎么跑出来了?\"

\"老爷,\"管家从后面凑上来,\"方才厨房失火,我去救火,回来就见他......\"

张财主盯着陈砚之,突然笑了:\"原来是位读书人。这样吧,周小七欠我五两银子,你替他还了,我便放他走。\"

陈砚之冷笑:\"你分明是怕事情闹大。我这就去报官,让县太爷来评理。\"

张财主的笑僵在脸上。他知道县太爷最恨恶霸,去年刚有个欺男霸女的乡绅被枷在城门楼子上晒了三天。他咬咬牙,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扔给陈砚之:\"算我倒霉,这小子还给你。\"

陈砚之接过银子,却没有走。他走到周小七身边,解开他脊背上的破布——红痕已经变成了乌青,有的地方还化了脓。他转身对张财主说:\"这伤得请大夫治,医药费算你的。\"

张财主的脸又白了:\"你要多少?\"

\"十两。\"

\"你......\"

\"再加五亩地。\"陈砚之补充道,\"周小七替你家种了三年地,工钱分文没拿。\"

张财主气得直喘气,却不敢再发作。管家忙去请了大夫,陈砚之跟着去了。等周小七的伤处理好,天已经蒙蒙亮了。

\"公子,\"周小七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您救了我的命,小七没别的本事,只会放牛。\"

陈砚之扶他起来:\"我不要你放牛。你且跟我回青棠镇,我教你读书识字。若你愿意,将来还能考个秀才。\"

周小七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陈砚之笑了笑,\"对了,那幅画烧了倒也好。昨日我仔细看,画中牛儿的尾巴沾着墨,该是未干的。若留着,说不定哪天又被哪个画匠拿去做妖。\"

周小七似懂非懂地点头。两人并肩往镇上走,晨雾里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陈砚之望着周小七清亮的眉眼,突然想起那幅画——画中牧童骑在牛背上,笑得多甜啊。原来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画,是画里藏着的,活生生的人。

后来青棠镇流传个故事,说有个书生烧了古画救了牧童,后来那牧童成了县里第一个考中秀才的穷小子。再后来,有人在张财主家的旧宅里发现幅新画,画中是个穿青衫的书生,牵着个戴斗笠的牧童,牛儿正啃着坡上的野菊,草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像是真的。

至于那幅被烧掉的古画,有人说它化成了烟,飘到了天上;也有人说,它藏在陈砚之的书箱里,每到月圆之夜,就能听见牧童的笑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些东西,比古画更珍贵,比金子更难寻,那就是人心底的那点善念,和愿意为善念付出的,智慧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