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残刀余烈(1 / 2)

洛阳城的老墙根儿,一股子陈年的土腥气混着铁锈味儿,在初春的湿气里显得格外滞重。黄初元年的洛阳武库,深藏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下,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冢。高大的木架上,层层叠叠堆满了蒙尘的刀枪剑戟,有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形,有的则依旧寒光内敛,仿佛只是在沉睡。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金属颗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凉的铁腥味,直往人肺管子深处钻。

夏侯霸独自站在角落里。他身形高大,承袭了夏侯家惯有的魁梧骨架,但此刻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断刀。刀身沉重,靠近断口处,一片顽固的暗红锈迹如同烙印般蚀刻在精钢上,无论他用蘸了油的粗布如何用力擦拭,那锈迹都如同跗骨之蛆,颜色深得发黑,带着定军山特有的泥土和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每一次擦拭,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和那抹不去的暗红,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这刀,是他父亲夏侯渊的佩刀。刀柄末端,那枚象征谯县故土的麦穗铜饰,早已在定军山麓染满了泥土和父亲的血,如今只留下一点模糊的铜绿轮廓。

他擦得极其用力,指节因为过度使劲而泛白,粗布摩擦刀身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嚓…嚓…”声,在这死寂的武库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刀身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又迅速被油布抹去。可那血锈,依然顽固。定军山的松涛声、火焰燃烧鹿角的噼啪声、父亲最后那声混杂着愤怒与绝望的嘶吼、还有那支贯穿右眼的鸣镝箭破空之声……仿佛都凝结在这片锈迹里,随着每一次擦拭,在他耳边重新炸响。父亲那最后掷出佩刀的决绝弧光,总在他眼前闪回,快得如同“神速”发动时那令人窒息的瞬间,却又带着永恒的悲怆。

**突然!**

或许是擦拭时无意中施加了扭转的力量,或许是尘封的机关终于被汗水和油脂浸润,只听“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弹响!刀柄末端,那枚被泥土和血污掩盖了细节的麦穗铜饰,竟在他掌心猛地旋动了半圈!

夏侯霸整个人都僵住了,擦拭的动作骤然停顿,连呼吸都屏住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死死盯着那刀柄。那轻微的“咔哒”声,在这落针可闻的武库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紧接着,** 麦穗铜饰下方,刀柄末端一个小小的暗格无声地弹开。一小片东西,轻飘飘地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铺满灰尘的冰冷地面上。

夏侯霸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颤抖,弯腰拾起那东西。入手是微微发黄、带着年深日久特有的脆硬感的纸张。借着武库高处狭窄气窗透进来的、微弱的、混浊的光线,他看清了——那是半片残破的书页。边缘被虫蛀得参差不齐,纸张薄得几乎透明,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最顶端的四个墨字,虽历经岁月,却依然清晰得刺眼:《疾行军要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夏侯渊,那位以“疾行”威震天下的将军,竟将这视若珍宝的兵法精髓,藏在了自己随身佩刀的机关里!这半页残纸,仿佛还带着父亲掌心的余温,带着他无数次研读摩挲的痕迹。夏侯霸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将那半页残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秘密和期盼。那“兵贵神速”的真谛,是否也如同父亲阵亡时角色卡上浮现的断刀虚影,带着某种宿命般的警示?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建兴六年。**

陇西的深秋,寒气刺骨。山风如同无数把钝刀,在裸露的岩石和光秃秃的树梢间呼啸穿梭,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峭壁之下,一处临时搭建的军帐在狂风中剧烈摇晃着,篷布被拉扯得“噗噗”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卷走。帐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被从帐帘缝隙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灭,顽强地跳动着,在粗糙的帐布上投下摇曳不定、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案几前,邓艾正襟危坐。这位以务实甚至有些木讷闻名的将军,此刻眉头紧锁,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半页发黄脆硬的《疾行军要略》残页!残页被小心地压在几块充当镇纸的小石下,即便如此,边角仍被帐内窜动的气流掀得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