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元年的武昌新宫被龙涎香熏得昏昏沉沉。孙权歪坐在鎏金胡床上,案头那卷劝进表的朱砂印泥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他的拇指反复摩挲着\"陆逊\"两个字,竹简边缘的毛刺扎进指腹都浑然不觉。步练师捧着玉带转出屏风时,正看见陛下把竹简举到灯前细看,明黄的绶穗垂下来,在铜雀灯台上映出晃动的影子。
\"陛下,该更衣了。\"她捧着玉带又往前递了半寸,镶着夜明珠的腰带扣碰出清脆声响。突然,孙权抓起玉带就往铜镜砸去,十二枚玉片哗啦啦散落满地。宫女们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只听见镜面裂开的脆响里夹着沙哑的吼声:\"更什么衣?当年孤披麻戴孝接的江东!\"
铜镜的裂痕从左上角斜劈到右下,孙权在破碎的镜面里看见自己的鬓角。他凑近数了数,三根新添的白发藏在黑丝里,比去年多出来的那根特别扎眼。登基大典的礼乐恰在此时传来,笙箫声里混着编钟的嗡鸣,像无数蚂蚁在啃噬耳膜。
孙权突然起身往偏殿走,玄色龙纹袍角扫过跪着的宫女发髻。池子里的锦鲤被饵料砸得噼啪乱跳,他蹲在汉白玉栏杆上,抓了满把鱼食往水里撒:\"吃啊!怎么不吃?\"红白相间的鱼群在碎金般的光斑里翻腾,忽然有条青背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龙纹靴。
当夜宴席摆在新落成的凤凰台。九十九盏青铜雁鱼灯把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孙权举着酒樽摇摇晃晃走到张昭席前时,老臣的白胡子正在夜风里打颤。剑锋擦着青铜酒爵划过,当啷一声,酒液泼洒在张昭紫色官袍的前襟上,像开出了朵墨菊。
\"孤还是喜欢你们叫主公,听着踏实。\"孙权收剑大笑,剑穗上的红玛瑙珠子还在晃荡。老臣颤巍巍要起身告罪,被他按着肩膀压回席垫。酒过三巡的孙权突然想起《三国杀》里界孙权发动\"圣质\"的场景——弃掉那些华而不实的装备牌,换来的可是实打实的过牌量,就像此刻他宁肯撕了这身龙袍,也想换回当年赤壁江上的猎猎战旗。
更漏响到第三声时,孙权甩开要搀扶的宦官,独自扶着宫墙往上爬。夜风裹着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采莲女的吴歌忽远忽近,像是从三十年前的芦苇荡里飘来的。他恍惚看见周瑜在船头朝他招手,少年清亮的嗓音刺破雾气:\"二哥!该你射箭了!\"伸手去抓,却接到片枯黄的梧桐叶,叶脉上的虫蛀孔洞密密麻麻,像极了那年合肥城头留下的箭孔。
孙权把叶片凑到眼前细看,叶缘的锯齿在月光下泛着银边。他突然想起今日早朝时,诸葛瑾呈上的北伐奏表还压在御书房,砚台里的墨怕是都干透了。夜风吹得他腰间玉珏叮当作响,这让他想起陆逊上次进宫述职,年轻都督的银甲也是这般清脆。新宫墙砖缝里渗出青苔的湿气,孙权把枯叶塞进袖袋,转身时龙袍下摆扫落了墙头几粒碎石子。
走下宫阶时,他瞥见偏殿还有烛光摇曳。走近了才听见陆绩在和谁低语:\"...主公这是要学曹丕?\"孙权正要推门的手顿在半空,漆门上的蟠螭纹在掌心印出凹凸的纹路。忽然里头传出杯盏碰撞声,张温的嗓音带着醉意:\"当年孙伯符将军...\"后面的话被夜风吹散了,孙权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转身没入黑暗的廊柱阴影里。
巡夜的侍卫举着火把经过时,孙权正蹲在荷花池边撩水。水面上浮着白天撒的鱼食残渣,他忽然伸手抓住一尾红鲤,鱼尾拍打着手背啪啪作响。\"当年孤能赤手擒虎...\"话音未落,鲤鱼猛地挣脱水渍,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檐下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孙权望着湿透的袖口发怔,金线绣的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孙权踩着露水往寝宫走,青石板上的月光碎成满地银屑。转过回廊时,突然看见步练师提着宫灯候在朱漆门下,鹅黄披帛被风吹得缠住廊柱。\"陛下又去池边了?\"她蹲下身替他拧干袍角,发间茉莉香混着池水腥气,\"当年在吴郡,您淋雨回来也是这般...\"
话没说完就被孙权拽着手腕拉起来,宫灯晃出的光圈里,他看见她眼角细纹比春时又深了些。\"去御书房。\"他转身时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当声惊飞了芭蕉叶下的促织。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堆积的竹简哗啦啦倒下来。孙权就着月光摸到案头火石,点燃的烛台照亮诸葛瑾那封奏表——\"北伐\"二字被朱砂圈得刺目。步练师默默研墨,看着他在批注处悬笔良久,墨滴在绢帛上晕开个黑点。
\"就像要弃掉'白银狮子'换两张杀。\"孙权突然没头没尾地嘀咕。步练师手一抖,砚台里荡起圈圈涟漪。她想起去年腊月陆逊教宫人们玩《三国杀》时,陛下盯着\"制衡\"技能牌出神的模样。
更漏滴到四更天,孙权抓起案头虎符又放下,铜锈蹭了满手青绿。突然有夜枭在窗外厉叫,他恍惚看见建安五年的军帐,周瑜把令箭拍在他掌心时溅起的火星子。\"仲谋可知制衡之道?\"大都督的手指划过沙盘上的长江水,\"就像你哥常说的,该弃子时...\"
砰!虎符砸在墙上的巨响惊得步练师打翻墨汁。孙权喘着粗气看那摊墨迹漫过北伐路线图,濡湿了襄阳城的标记。窗棂外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铠甲摩擦声让他想起赤壁连环船的铁索。
张昭捧着玉笏出列时,孙权正把玩着镇纸上的蟠龙雕刻。老臣的嗓音像生锈的铰链:\"武昌宫耗费七万民夫,会稽郡今春又逢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