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瑁僵立在原地,玄色大氅下的身躯绷得如同强弩。议事厅的烛火明明温暖,却照得他后颈发凉,额角青筋随着心跳突突跳动。刘表方才的任命像两柄淬毒的匕首,直插蔡氏在军中的根基。
文聘抱拳出列时,玄甲铜钉泛着的冷光刺得蔡瑁眼眶发疼。前日那桩虎符风波还历历在目——那日文聘直言\"虎符乃主公信物,非紧急军务不得擅动\",硬生生驳回了蔡夫人借调精兵的命令。此刻回想,那武将抱拳时袖口翻出的暗纹,竟与今日舆图前按剑而立的姿态如出一辙。蔡瑁喉间涌上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暗想这员悍将怕是早与蒯氏勾连,才敢如此三番五次坏蔡氏好事。
更令他脊背发凉的是伊籍接过玉珏时的模样。那文士将竹简抱在胸前的姿势,像极了当年在蔡府宴席上挥斥方遒的神态。记得那日觥筹交错间,伊籍突然举爵望向高悬的\"楚风长盛\"匾额,当着满堂宾客吟道:\"昔楚庄王饮马黄河,问鼎中原,今荆襄子弟岂可蜷于一隅?\"话毕还特意瞥了眼主位上的蔡瑁,言下之意昭然若揭。此刻刘表将参赞军机的重任交予此人,又赐下可号令将令变动的玉珏,分明是在蔡氏势力范围里楔入一枚钢钉。
蔡瑁余光扫过厅内,那些方才还窃窃私语的族弟们此刻噤若寒蝉。他忽然想起蒯良转动笏板时温润的笑意,那象牙云纹映着烛火,竟比蔡氏库房里的兵刃还要森冷。若是任命蒯良随军,蔡瑁尚可凭借多年周旋的手段,以粮草调配、军械供应为由头掣肘。可如今这两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刺头武将,一个是深得信任的死谏文臣,蔡氏苦心经营的人脉网在他们面前竟如同筛子般千疮百孔。
夜风卷着长江水汽扑进厅内,蔡瑁后槽牙咬得发疼,披风上的猩红穗子随着颤抖的身躯摇晃。他望着刘表抚着虎符轻笑的模样,终于看清蒯良这招\"借刀杀人\"的狠辣——表面是为主公分忧,实则将蔡氏在荆州的军政布局搅得支离破碎。当更夫梆子声再次响起时,蔡瑁甩袖转身,靴跟重重碾过檀木地板,将未说出口的咒骂连同满地烛泪,一并踩进了黑暗里。
……
襄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南门瓮城已挤满了送行的人群。晨雾被马蹄声搅得支离破碎。文聘的军马如潮水漫过青石道,铁甲相击的铿锵声震得城砖簌簌落灰。前排亲卫高举的虎头牌连成墨色城墙,枪尖寒光刺破薄雾,猩红枪缨随着整齐的步伐翻涌,恍若赤色云霞在军阵间燃烧。当玄甲军转过街角时,后队突然响起战鼓,三十六面牛皮大鼓同时震颤,隆隆声浪惊起城头宿鸦,连护城河的水波都跟着簌簌发抖。
伊籍的车队却在肃杀中显出别样气势。十二辆青布马车并排而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竟与军鼓节奏暗合。车厢外缠着朱红封条的竹箱堆叠如山,箱角系着的铜铃随着颠簸叮咚作响,仿佛将满车策论兵书都化作了铿锵韵律。数十名白衣书吏骑马护持两侧,腰间佩的不是刀剑,而是刻着《孙子兵法》的竹简,墨香混着晨雾飘散,倒为铁血军阵添了几分浩然文气。
两列队伍并行,玄甲如铁,青篷似云,军旗翻卷间,\"文伊\"二字战旗与中央\"刘\"字大纛相互辉映。当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金甲与竹简同时折射出光芒,照亮长街两侧百姓惊愕的面容——有人看见文聘的副将将令旗挥出弧线,三千骑兵立刻化作雁行阵,烟尘腾起时,伊籍的车队竟也默契地变换成八卦车阵。这动静相宜的行军场面,直教人分不清究竟是武卒开拔,还是智者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