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破绞·悬郧(2 / 2)

春秋往事 青山癫 4457 字 1天前

屈瑕!

他竟亲自扼守着这最后一道门!如猎豹般死死盯住了这条退路!

“死——!”

屈瑕的暴喝如同惊雷!随着这道必杀的血影一同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

杜猛雄脸上的绝望、恐惧、愤怒、癫狂……所有复杂情绪在那森寒剑光刺到眼前时,完全凝固!

“噗——嚓!!”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只有利器撕开骨肉、切断颈椎的短促、沉闷、令人牙酸心碎的骨裂声!

青铜阔剑那巨大的、带着倒棱的刃口,从右侧颈肩连接处精准切入!瞬间斩断了皮甲、筋骨、血管、颈椎!沉重的力量带动剑锋斜劈而下!势如破竹!

一颗裹在玄色兜鍪中、双眼圆睁、表情僵在惊惧与不甘之间的头颅,被狂暴的剑势带得高高飞起!炽热的颈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将门洞幽暗的石壁泼洒出大片妖艳粘稠的猩红!无头的身躯在马背上微微抽搐了两下,沉重地栽落!战马长嘶,带着背鞍上淋漓的鲜血狂奔而去!

楚军彻底掌控绞城!血色的大旗取代了绞的旗帜。先锋大军不做丝毫停留,如同吞下一块血肉后更加饥渴的巨兽,裹挟着硝烟、血腥和绞城的瑟瑟发抖,浩浩荡荡,直扑下一个目标——郧!

郧都,尚武。

郧国都城,坐落在几条河流交汇的冲积平原上,地势平坦,城墙厚实却不算高峻。此刻,烽烟已提前烧灼了城垣内外。当绞城被破、守将杜猛雄枭首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郧国时,这座城弥漫的不是迎敌的死战之气,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恐惧。消息传入郧国殿宇,宫室内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死寂。青灰色石砖反射着殿角几盏油灯晦暗的光。

郧国国主,郧子仲卢,瘫坐在并不宽大的主位上。他面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手指紧紧抠着扶手上光滑的黑玉螭纹,指节扭曲发白。楚军破绞、斩杜猛雄的凶威像冰冷的铁爪,攥住了他脆弱的神经。他喉结滚动了好几次,干涩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挤出喉咙:

“降……降吧……速速开城……献降!或可……可保国祚……与、与性命……”他眼神涣散,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如同那杜猛雄般身首异处的下场。

殿内一片窒息般的沉默。阶下群臣大多面如土色,呼吸都放轻了。一股绝望的阴云笼罩着大殿。连角落灯火的微光,都仿佛在恐惧中黯淡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猛地越众而出!此人身形瘦削,着深青镶边的文臣深衣,神色却出奇地凛然,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直刺上位者那惊惶的双眼——正是郧国重臣程文龙!

“主公!”程文龙的声音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硬气,瞬间撕裂殿内的绝望,“不可!”

“楚人虽强如虎狼,但我郧都——”他手猛然指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厚实的城垒,“粮草积如山峦!足支三年!城池虽不高,然而基深墙厚!外垣坚固!护城河引数水之源,阔且深!绝非绞城那等土围可比!”他语速加快,如同出鞘之剑,锋芒毕露,“若主公此时开城,无异于待宰羔羊!楚人嗜血,岂会因一时之降而罢手?只会加速我国之亡!”

他上前一步,声震殿宇:“当此存亡之秋!唯有死战!坚壁清野!速遣精干使者,冲出重围!求援于罗!绞虽亡,其残兵或可招抚!甚至……可重金贿连陈、蔡!此三国环伺楚地,岂能坐视郧亡而楚势坐大?此为合纵制衡之道!”

程文龙的目光扫过殿内惶惶不安的群臣,最终定在郧子脸上,斩钉截铁:“主公!请亲率我军主力!即刻出城!不必过远,择城外险要之处,依山就水,深掘壕堑!高筑壁垒!只守!不战!拖住楚军主力!坐待援兵!以空间换时间!此……方是我郧国存亡唯一之道!万——勿迟疑!!”

“深沟……高垒……待援……”郧子仲卢惨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挣扎,程文龙那清晰有力的方略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死灰般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挣扎求生的光。“好……好!依……依卿之言!出城!立寨!深挖……高垒!”

郧子那瘫软的身体似乎注入了一丝力量。他猛地站起!尽管腿脚还有些发软,声音却拔高了:“速……速点兵!依程卿之计!立——寨!拒楚!”殿内惶惶的气氛,被程文龙这番清晰的应对策略强行扭转,重新带上了一丝拼死求活的悲壮凝重。

郧国迅速行动起来。厚重城门打开并非献降,而是如同凶兽张开利齿!大批郧军如同工蚁般涌出,在距离城池不远不近、背靠起伏坡地、侧依一道宽阔河流的咽喉要地,疯狂掘土垒石!巨型硬木排夯深深砸入冻土,挖出的泥土迅速堆积成一道高达丈余的土墙!墙前丈外,是宽达两丈、深逾一人的壕沟!沟底插满削尖的巨木桩!无数弓弩手在垒起的土墙后隐没,冰冷的箭镞探出垛口。深色的郧军旗帜插在营垒最高处。城外壁垒森严,如同一只蜷缩起利爪、将头颅缩进坚硬龟壳里的怪兽!郧国主力尽在营中!而郧都城墙之上,也竖起了更多防御器械,滚木礌石堆砌如山,金汁在巨大铁锅里翻腾!

当楚军那携裹着破绞凶威的赤色洪流终于兵临郧国境内,前锋探马回报的却是这幅景象:郧都城门紧闭,如顽石。城外营寨深沟高垒,刺猬般竖立着拒马鹿砦和森冷的箭矢。任屈瑕如何派出精锐骑手在营外驰骋挑衅、高声辱骂,甚至射出带有挑战书的响箭,郧军营垒如同死了一般寂静!唯有壁垒后那密集的箭镞反射着寒光,无声地指向营外赤潮。

数日过去。楚军大营中,一种混杂着焦躁、愤怒与憋闷的邪火在军士心中蔓延。每日出营挑衅却得不到丝毫回应,那壁垒如同沉默的磐石,消磨着楚军因首胜而燃起的锐气。营盘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要炸开的火药味。

屈瑕的中军帐内。气氛比营盘更压抑。地图摊开,屈瑕的手指烦躁地点在郧国城外那深沟高垒的营寨标记上。他眉头紧锁,连日索战无果,让他眼中那股骄狂已被一种莫名的烦乱所取代。对面,斗廉依旧是那副灰甲沉沉、脸色冰寒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副将!”屈瑕终于开口,声音里强压着躁动和不耐,“郧人龟缩营内,如洞中鼠辈,久耗于我军不利!前日斗廉言截断归路,分兵击寨之策……可行否?”

屈瑕的目光紧盯着斗廉。这策略早已提出,也是破此僵局最直接有效的手段。然而,斗廉没有立刻回答。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屈瑕闪烁不定、夹杂着暴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犹疑的眼神。楚人尚巫,逢征伐必先卜卦以窥天意。屈瑕出身楚国大族屈氏,对此更是深信。之前破绞,虽用了斗廉奇计,但也是速战速决。如今面对这乌龟般的营寨,久攻不下,他那骨子里的骄横被磨砺,反而催生出一丝不安——天意若何?

他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帐角——那里,一个面容枯瘦、披着麻布长袍的老叟,正盘膝而坐。是他随军的卜人。那老叟膝前,静静放着一片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巨大龟甲和一小块兽骨。龟甲上,那些神秘的灼烧纹路在帐内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卜!”屈瑕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到的依赖和最后确认,“副将且慢……待卜人……卜出吉凶,再做计较!”他需要一个预兆,一个来自神灵的、保证他胜利的暗示!哪怕这暗示渺茫如烟火,也能压下他此刻心头那股莫名的烦乱。

“卜?”斗廉终于出声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鄙夷。

就在那“卜”字尾音尚未散尽的瞬间!斗廉眼中那缕冰寒的锐芒骤然炸开!他身形未动,右手却快如鬼魅!没有一丝征兆!没有一丝犹豫!

“锵——!”腰畔青铜长剑发出一声凄厉龙吟,瞬间握于掌中!

剑光暴起!如霜似电!带着斩断一切虚伪、犹豫与软弱的决绝,直劈向——非人,乃物!

剑锋精准无比地掠过帐角!斩的不是卜者!而是那老卜者膝前——那片硕大的、象征着沟通天地的、被无数人膜拜的黑色龟甲!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破裂巨响!那块承载着无数卜纹、被无数双手摩挲得油润光亮的千年龟甲——在这纯粹的物理力量下!如同最普通的朽木枯枝——应声碎为三块!裂口处,木刺狰狞!

老卜者全身猛地一抽!枯槁的脸瞬间惨白如骨灰!浑浊的老眼骤然翻白,整个人如同被抽去脊梁般瘫软下去,昏死在地!

滚烫的木屑在帐内激飞!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剑下凝固了!屈瑕惊愕得瞳孔收缩如针!帐内侍立的亲兵下意识地摸向腰刀!

斗廉收剑!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那冰冷的剑锋上,甚至连一丝木屑都没沾染。他用一种极端平静,甚至接近于死寂的眼神,看着屈瑕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看着那三块还在微微颤动、象征天意已被强行劈碎的龟甲残片。

寂静!只有那龟甲裂开的纹理,如同嘲弄命运的伤疤,刺眼地躺在冰冷的泥土地上。

“卜者……以决疑。”斗廉的声音重新响起,不高,却似重锤击打在所有人的鼓膜上,每一个字都像在砸碎一块龟甲,“无——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冰的刀锋,穿透屈瑕眼底那丝残留的惊疑与最后的茫然。

“何需卜?!”

“末将——引兵城西!”屈瑕猛地嘶吼出声,那声音像是冲破喉咙的最后束缚!他不看斗廉,更不看地上那碎裂的龟甲和昏死的卜者。他转身!猩红的披风卷起一阵风,身影如同被点燃的火焰,大步冲出中军帐!帐外阳光刺目落下,映着他铠甲上残留的绞城血迹。

他翻身上马!拔出那柄沾染了杜猛雄首级热血的阔剑!剑指西方,指向郧国那深沟高垒、如同趴伏巨龟的营寨!

“走——!!!”

楚军前锋如同被释放的嗜血猛兽,铁蹄踏破营地外围的拒马,滚滚黑色洪流撕裂烟尘,咆哮着绕过郧城坚固的北廓,兵锋凶猛地扑向那预设中的侧翼截击阵地——郧城之西的茫茫原野!在那里,一道低矮但绵长的黄土丘陵如巨龙伏波,正好横亘在郧国营寨与郧都主城之间!

那是截断郧军归路的唯一咽喉!

屈瑕马快如风,率先登上丘陵最高处。强劲的风呼啸着撕扯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勒马伫立。视线豁然开朗!

正前方,数里之外,便是郧国那深沟高垒的营寨。旌旗在壁垒上矗立如林,在平原的风中卷动。壁垒后那密集的兵刃寒光如同阴冷的鳞片,在黯淡天光下刺目地闪烁。壁垒之前,两道阔深的壕堑如两条蜿蜒的巨蟒,守护着这座沉默的战争工事。营寨内一片死寂。仿佛一头巨兽藏身于刺甲之后,等待着时机。

屈瑕的目光微微转动。越过营寨,越过营寨后那无垠的原野和稀疏的村郭。远处天际线下,郧国都城的黑色轮廓,如同受伤的巨兽盘踞在地平线上。城郭上黑压压的一片,那是新树起的、数倍于前的防御箭塔和密密麻麻的守城器械!箭塔上隐约可见新刷的泥浆痕迹和反光的……似乎是……火油槽?

“哼!”屈瑕发出一声从鼻腔里挤压出的、混合着不屑与压抑兴奋的冷哼。管它新立了多少防御?只要城外这支碍眼的主力被吃掉,郧都不过是瓮中之鳖!他目光收回,死死钉在脚下这片地势略高的黄土丘陵。此地虽不高峻,却正好扼守几条通向郧国都城的平坦通道!只要他卡在这里,郧营中那些老鼠!一只也别想轻易溜回郧都!

他猛地回头。身后,楚军前锋已经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漫上了整个山梁。戈矛如林竖起,赤色旌旗被大风绷得笔直!兵锋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整片丘陵!士兵们沉默而高效地迅速掘土堆砌前沿简易矮墙,布设铁蒺藜和拒鹿角。所有动作都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杀戮冲动!

“列阵——!”屈瑕的声音如同刀锋,刮过整片丘陵,“备战!此地——便是郧军主力——葬身之所!”

风,带着平原的燥热和血腥初燃的气息,卷过刚刚立起的楚军阵地。阵前,拒鹿角的尖端冷冷刺向远方那深沟高垒的郧国营寨。壁垒之上,一面面深色郧旗依旧无声地翻卷,如同对入侵者无声的嘲弄。

丘陵西面,楚军大营方向。远远望去,可以看见那片连营之中,陡然分出了一股更加精悍的铁流!一股杀伐之气冲霄而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第二柄重锤,目标——正是那死寂如磐石的郧国营寨!

楚军的利爪,已然张开!而悬在郧国头上的血色战云,此刻彻底压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