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枚染着泥污的青铜酒觚被狠狠贯在息国王宫的青石地上!深红色的液体泼溅开,如同干涸的、粘稠的污血!碎陶片混合着浑浆,在冰冷的地砖上狼藉一片。
息侯须发戟张!那张因长久郁结屈辱而扭曲的脸庞,此刻被楚王冰冷“伐息”二字所燃起的绝望怒焰彻底吞没!他猛地抬手指向阶下匍匐的章师舜:
“去!速去!去蔡都!”
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颤抖,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迸出滚烫的血沫:
“告诉蔡瑷!他的亲姊……那下贱匹夫息侯的夫人……连带着她那个破败不堪的小小息国……就要被楚王的铁蹄……生生踏成齑粉了!他蔡瑷若还是条汉子……还敢认他那个姊姊……就提着他那号称精强的甲兵——滚来救孤!!”
章师舜被这股暴戾的绝望压得肝胆俱裂!他不敢抬头看君主那双被恨火烧红的眼,额头死死抵着冰凉刺骨的石地,仿佛要从中汲取逃离这风暴中心的勇气,最终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诺”字,连滚爬爬地消失在殿外呼啸的寒风中!
蔡国王廷内,檀香与暖炉的气息氤氲。蔡侯蔡瑷斜倚在铺着华贵织锦的软榻上,指尖捻着刚从陈国新至的信笺。那墨色的字迹仿佛带着胞姊熟悉的气息。忽闻通禀息使求见,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章师舜跌跌撞撞扑入殿中,涕泪横流:“君侯!息……息国危在旦夕!楚……楚王无故挥师,以泰山压卵之势……直扑我国!屠城灭族……只在顷刻!夫人……夫人乃君侯血亲……恳请君侯!念在陈女同胞之血……速发神兵!救……救夫人!救息国!!”
章师舜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那卑微的姿态如同蔡瑷面前最下贱的草芥。他声嘶力竭地复述着息侯濒死的哭号,扭曲的声线如同毒蛇吐信,将那份因楚王冰冷“伐息”而燃起的、本属于息侯的滔天恐惧和卑微乞求,完完全全、扭曲变形地灌入蔡瑷耳中!
蔡国大夫们的目光中分明闪烁着疑虑的光芒!楚兵?伐息?此消息太过突兀!
但此刻章师舜将那份足以撕碎魂魄的恐惧渲染得如此逼真!息国是陈女的屏障!胞姊是血脉的牵挂!
蔡瑷的脸色骤然剧变!如同精美的瓷胎瞬间爬满冰裂!楚王?!伐息?!如同毒蛇骤然缠住柔软的咽喉!那息侯……虽是他蔡瑷眼中上不得台面的鄙夫,然那嫁过去的阿姊……终究是他一脉同胞的亲姊!血浓于水!
“楚人!猖狂!!”他猛地拍案而起!珍贵的沉香几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竟敢犯吾姊亲?!欺我蔡邦无人?!取吾甲来!!点兵!!!”
怒吼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咆哮!震得殿内梁上尘屑簌簌而落!一种被羞辱的暴怒混合着对姊亲安危的本能焦灼瞬间击溃了所有判断!精良的青铜犀甲被粗暴地套上!冰冷的甲叶覆盖了心头的微冷。他大步踏出殿门,再未多看一眼那匍匐在地的章师舜。身后,蔡国披坚执锐的精锐轰然开拔!战车滚滚,卷起漫天尘灰,带着倾国之兵救姊的热血,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扑出蔡国城门!
莽莽苍苍的华原大地,土黄色的风沙如同凝固的血雾,弥漫在冬季空旷而肃杀的田野上空。寒风卷过枯败的蒿草和低矮的丘陵,发出呜呜的尖利啸音,刺骨冰寒。蔡国大军,旌旗猎猎,矛戈如林,沉重的战车辗过被风侵蚀的沟壑,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他们已经疾行出城三十余里。疲惫悄然爬上士卒们的背脊,沉重的皮甲被汗水浸透,又被寒风冻结,紧贴在皮肤上如同坚冰。前军脚步已显迟滞。
就在这支远来疲乏、阵型渐散的铁流尾部!
“呜——呜——呜——!!!”
三声凄厉、撕裂长空的牛角号!如同地狱恶鬼挣脱锁链的咆哮!瞬间炸响在蔡军后翼右侧那片犬牙交错的低矮山梁之后!
“轰——!!!”
如同沉寂死地骤然喷发的火山!无数漆黑的、染着污泥仿佛从地底钻出的楚军精兵!毫无征兆地从那遮蔽天日的灌木丛、沟壑裂缝、嶙峋怪石之后轰然现身!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群猛然露出森森獠牙!为首一将,甲胄染尘,脸上涂抹着草汁泥巴,唯有一双眼眸燃烧着狼群噬杀前的疯狂光芒——正是楚将斗舟!他手中的青铜长戈裹挟着一阵腥风,如同毒蛇昂首吐信!撕裂空气!直刺刚回过神的蔡军尾部!
“杀——!屠尽蔡狗!!”
斗舟那来自谷河寒雾深处般的嘶吼如同开闸的洪水!他身后楚军轰然爆发!不再掩藏!刀剑出鞘的龙吟声、脚步踏地的闷响、狂暴的喊杀声汇聚成毁灭的狂潮!冰冷的长戈矛戟不再是武器,而是绞肉的铁钩镰刀!悍不畏死地撞入猝不及防、阵型已然混乱的蔡军尾部!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切开温热血肉的闷响连成一片!滚烫的鲜血如同开闸的赤泉,瞬间泼洒上冰冷的泥地和枯黄的蒿草!头颅在冲击下离颈飞起,绝望惊恐的面孔尚未凝固!断臂残肢带着喷溅的血线在混乱的铁流中被踩踏成泥!
“敌袭——!!楚——楚人!在背后!!!”
“后军溃了!!!”
凄厉变调的嘶吼在血腥的风中破碎!前一刻还流淌着救姊热血的蔡军阵列,后翼如同堤坝被巨浪瞬间冲垮!惊骇、恐慌如同瘟疫在瞬间席卷全军!楚兵的黑色浪潮如同嗜血的巨蟒,疯狂涌入缺口,吞噬着因恐惧而脚步踉跄的蔡军士兵!
“不——!!”中军辇车上,蔡瑷睚眦欲裂!他望着后方升腾起的血腥烟尘与如割草般倒下的本国士卒,那股被戏耍的狂怒混合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他猛地拔出佩剑,狂吼着指向后方那一片混乱地狱:“中军!!后队变前队!!压上去!碾碎楚蛇!!!”
庞大的蔡国军阵,如同被巨力搅动的漩涡,仓促而笨拙地试图调转方向。沉重的战车在泥泞冻土上艰难转向,互相挤压碰撞,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士卒在各级将佐的狂吼中乱哄哄地掉头,阵型彻底散乱!精疲力尽加上恐慌带来的混乱,让他们如同一群失去方向的乱蚁!
蔡军刚勉强构筑起一道稀薄的防线,甚至箭雨尚未来得及离弦!
斗舟所率楚军如同烧红的匕首切割凝固的猪油!以更快的速度、更加锐利的锋锐!狠狠楔入因刚刚掉头而阵脚大乱的蔡军腰腹!
真正的屠杀开始了!赤潮如沸!
斗舟的长戈每一次挥斩都带起大蓬血雨!厚重的楚制青铜矛头轻易贯穿临时举起的轻便滕盾!撕裂皮甲!深深扎入蔡卒的身体!再被狂暴的力量拔起!连带着破碎的内脏碎块飞溅而出!楚兵的重刀剑,不再讲究招式技巧,只凭借沛然的蛮力向下劈砸!砍断武器!劈碎骨骼!巨大的力量让那些试图格挡的蔡兵臂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清脆断裂声!
“啊——!!”
“挡不住——!!”
惨叫如同被扼断喉咙的羊羔!在楚军如火山爆发般的突击面前,蔡军仓促的防线如同脆弱的草纸!一层层被洞穿!被撕裂!被彻底践踏在腥臭的泥土和冰冷的血泊之中!
“呔!!楚狗休得猖狂!!!”
混乱的铁血风暴中,一员蔡国大将,身披赤色锦幡重甲,胯下战马如同离弦之箭!手中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质殳棒!带着砸碎一切的狂暴力量,在乱军中硬生生撞向冲杀最前的楚将斗舟!那将领须发戟张!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正是蔡侯亲卫头目!奉命拼死断后!
“铿——!!!”
斗舟手中沉重的青铜长矛如同毒蛇探头!精准无比地架住了对手挟带千钧之势砸下的铁殳!火星爆溅!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几乎要撕裂耳膜!两股巨大的力量悍然碰撞!斗舟座下战马发出一声痛嘶,竟被这泰山压顶般的力量砸得后蹄踉跄!斗舟臂膀巨震!虎口被震裂!温热粘稠的鲜血瞬间涌出!他眼中凶光大盛!那绝非怯懦,而是被激起嗜血疯狂的兴奋光芒!竟弃了长矛!狞笑着抽出腰畔的、如同恶兽獠牙般布满锯齿的青铜短铩!
“杀——!”几乎是同时!另一声冷酷如冰的命令响起!
混乱的战场侧翼!一辆不起眼的楚军革车后!楚将远章!如同蛰伏已久的蝮蛇!无声无息地张开了毒吻!
他手中那张巨大的桑木长弓早已如满月般拉开!弓身因巨大张力而弯曲颤抖!一支漆黑的、簇新翎羽上凝着寒霜的特制狼牙重箭!锐利的三棱箭镞稳稳瞄准了战场中央!瞄准了蔡军主将辇车旁那个身披玄甲锦幡、正挥剑嘶吼驱赶乱兵的挺拔身影!
“去——!!”
远章唇齿间爆开一声短促锐利的气音!
“嗡——嘣——!!!”
弓弦惊雷般炸响!空气中甚至爆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涟漪!那支凝聚着冰冷杀意的重箭!如同自地府深渊射出的索命乌光!撕裂眼前混乱的风雪与血腥厮杀!无视所有阻挡的虚影!以超越视觉的速度!带着地狱吹来的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