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祈侯胯下坐骑被狂乱奔逃的溃兵撞翻!他重重滚落泥雪!剑脱手飞出!滚烫粘稠的液体自额角渗出,模糊了视线。他挣扎爬起,赤目望向那已被楚军赤旗覆盖的城楼……
“三甥——!!尔言……噬脐难及……老夫……悔之——晚——矣——!!!”
声音未落!
“咚——!!!”
花白头颅狠狠撞向冰冷如铁的城墙基石!沉闷重击!颅骨碎裂声清晰刺耳!鲜血脑浆如同破裂的浆果,在寒风中骤然泼洒上一片素白城砖!猩红温热的碎块黏连着稀疏白发,溅落在下方一丛被冻得蜷缩发黑的枯槁苔藓上!那副紫裘华服包裹的身躯如同被抽去骨骼的麻袋,缓缓瘫软,滑倒在积满泥雪污秽的墙根下。唯有殷红的血溪沿着砖缝,蜿蜒渗入冻土深处。
风雪漫天卷下。无数破碎的赤旌裹着积雪的尸骸,倒伏在邓城的街头巷陌,蜿蜒血河在霜冻的砖缝里渐渐凝结,暗红如脉络。楚文王高大的玄甲身影踏过泥泞残尸,立于邓侯府邸阶前。
雕梁画栋依旧,朱门却洞穿如巨兽獠口。斗舟正指挥士卒搬运残破书简,门廊下散落着昨日焚香未净的香炉,炉灰混着暗沉血迹。
风雪凄厉呜咽着穿过廊柱,卷起一片破碎的丝帛。那帛片枯叶般打着旋,掠过楚文王眼前——一角深青色丝线,纹着极熟的云螭纹路……竟是母后邓曼夫人昔日为舅父绣制的佩囊残片!
文王身躯骤僵!风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股刺骨阴寒猛然自肺腑炸开!沿着四肢百骸急速蔓延!他猛地呛咳!一股咸腥铁锈气直冲喉头!他死死咬牙!齿缝间沁出一缕鲜红,点点溅落在胸前冰冷玄甲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血梅!
邓侯府深院一隅。积雪半掩的庭院角落,孤零零立着一株枯槁虬结的老梅桩。楚王撑着冰凉的玄铁佩剑,佝偻喘息。墨色甲胄在暮色里泛着冷硬死光。风雪刮过他那因剧烈呛咳而颤抖的肩背,更添萧索。斗伯比如影随形侍立身后,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在风帽阴影里纹丝不动,唯有一双浑浊老眼,穿透漫天风雪,死死黏住君王滴落在玄甲上的那抹刺目猩红,如同盯住蛛网中犹自挣扎的飞虫。
“北……伐……”楚文王从齿缝里挤出两字,混着浓郁血沫,“寡人……心……内如焚……如……沸……”
“大王——”斗伯比的声音如同千年冰窟里的回响,“北战中原……非一蹴可就……龙体……乃江山社稷之本……”枯枝般的手无声探入袖内,“先归郢都……静——养——!待……”未竟之语,随风雪碾碎在邓城死寂的废墟之上。
车驾辚辚,碾过死寂冰封的荆襄古道。车厢深处,紫铜暖炉的红光明明灭灭,映着楚王惨白如蜡的面孔。他裹在厚厚玄裘中,却仍止不住浑身筛糠般的战栗。双目紧闭,浓睫颤动如将折的蝶翼。玄裘领口遮掩处,一抹新吐的暗红血渍,无声洇透了深色的锦绫。暖炉中的炭火毕剥作响,车内温热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药石腥苦。随驾老医官战战兢兢收回探脉的手指,喉结剧烈滚动,冷汗已浸透内裳。
楚宫玄玉阶上凝着一层薄薄寒霜。息妫素衣如雪,怀中紧抱熟睡的熊喜。幼童红润的面颊贴在母亲冰冷的素绢上,浑然不知殿内弥漫着死气。她立于紧闭的殿门外,风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比霜雪更苍白的下颚,紧抿的唇线冷硬如刻。
“呜——呜——呜——”
深宫玉漏刻尽最后半刻冰水。
寅时三刻。
殿内一声器物坠地的刺耳脆响!紧接着是宫人嘶声裂肺的骇人哭嚎!
“大王——崩——了——!!!”
哭嚎声如寒鸦惊飞!凄厉穿透重重宫墙!玄色蟠龙大纛在骤然呼啸的北风中狂卷翻飞!漫天大雪愈发狂暴地砸落!
殿内龙床之前。息妫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榻上那张凝固着不甘与痛苦的面容——他终究没能饮马黄河,更未能手刃斗伯比。床榻边缘,一片碎裂的玄玉螭首令牌浸在深红粘稠的药汁中,那是邓侯府枯井旁,沾着她血指印的护身符。
新君熊嘉的小手被母亲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拖曳着沉重的玄底赤章蟠龙王服,踉跄踏上这泼天风雪下染血的玄玉丹陛。寒风卷着鹅毛大雪灌入空旷大殿,呼啸声如同冤魂哀鸣。御座前巨大的蟠龙铜炉中,炭火在死寂的宫殿里噼啪爆出几点短暂火星。一丝微弱暖意尚未升腾,便被破窗卷入的雪花瞬间裹挟、吞噬。冰冷的六角霜花翻滚着落上熊嘉冻得通红的鼻尖,倏忽消融,只余一线彻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