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中樵歌(1 / 2)

晨雾未散时,阿鲁已经将斧刃在青石上磨了三遍。刀刃与砂石摩擦的沙沙声惊醒了栖在松枝上的山雀,扑棱棱掠过天际时,他正把斧柄末端的麻绳又紧了紧。这是祖父传下来的老斧头,斧面上\"至元廿三年\"的字迹早被磨得模糊,倒像是浸了松脂的木纹般温润。

青崖山的雾气总带着松脂的清苦,阿鲁踩着露水往深林走时,草鞋底总会沾上些荧光苔藓。这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老木匠用鹿角刀在他掌心刻下的纹路——那夜山洪冲垮猎户寨子,老木匠抱着他躲在空心巨树里,鹿角刀划破皮肉时,他说:\"记住这痛,往后每片木纹里都有魂灵。\"

日头攀上老松树梢时,阿鲁在断崖边发现了异样。那些被山风抚摸得发亮的冷杉,此刻竟在东南侧枝干上结着层晶亮的霜花。他伸手触碰,指腹传来灼人的寒意,恍惚间听见细碎的呜咽声,像是松针落进深潭的回响。

\"这是树嗽。\"记忆里的老木匠总这么说。但阿鲁分明看见,离地三丈的树身上有道寸长的裂口,暗红汁液正顺着树纹蜿蜒而下,在晨光里凝成琥珀般的珠子。他解下腰间葫芦接了些,舌尖尝到铁锈混着檀香的涩味。

暮色四合时,樵夫们都在山脚老槐树下分柴。铁匠铺的赵老三照例用火钳拨弄着炭火,火星溅到阿鲁背篓里,惊得新砍的山核桃噼啪爆开。\"今日倒晦气,\"赵老三吐掉牙缝里的木屑,\"知县大人的轿子陷在官道泥里,把西边林子封了三日。\"

阿鲁正要剥核桃,忽听得东南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夜枭惊飞时,他看见三个黑影正在剥那棵空心巨树的树皮。月光下那些人脸上蒙着青布,手中弯刀却泛着淬毒的幽蓝。最魁梧的那个正将树汁收集在陶罐里,暗红液体流入罐中竟腾起紫烟。

樵夫的柴刀比不得官刀锋利,但阿鲁知道老松树的泪腺在根部三尺处。他踩着腐殖土摸到树瘤,指节刚触到凸起,整片林地突然震动起来。那些黑衣人惊叫着后退,他们剥下的树皮竟如活物般蜷缩,将三人手腕死死咬住。

阿鲁趁机挥斧砍向树根,腐朽的木屑纷飞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他手背上。借着月光,他看见半片龙鳞状的金色甲胄,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垢。地面开始塌陷,百年古树的根系如同巨蟒翻身,将半个山崖都裹进棕黑的树皮里。

\"树灵......\"阿鲁想起老木匠临终前的呓语。那夜山洪冲垮猎户寨子时,老人在他掌心刻下的最后一道纹路正在发烫,仿佛有细小的根须顺着血脉游走。

三日后,当县衙的官差终于解封官道,阿鲁发现断崖边的古树竟生出新的枝桠。断裂处结着层琉璃般的物质,在正午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他伸手触碰,指尖突然传来灼痛——那层琉璃正在缓慢流动,渐渐凝成半枚龙鳞形状。

当夜暴雨倾盆,阿鲁蜷在漏雨的草棚里。闪电劈开夜幕时,他看见对面山崖亮起两点幽绿的光。那光芒移动的轨迹分明是人的步伐,却在触及溪流时化作涟漪。雨幕中隐约传来木鱼声,节奏与老木匠念往生咒时一模一样。

次日清晨,阿鲁在溪边发现个浸水的朱漆木盒。盒盖上用金漆画着盘龙绕剑的图案,锁孔却是空的。当他拂去盒面水珠,盒身突然浮现出与古树裂纹完全相同的纹路。盒中羊皮卷上的字迹让他浑身发冷——那是用契丹文写的买山契,日期正是祖父中箭身亡那日。

山雨欲来时,阿鲁在老槐树洞里找到了带血的箭镞。铜簇上缠着半截鹿皮,浸透的血渍里凝着金粉。当他用柴刀刮下些粉末嗅闻,竟与那夜树灵渗出的汁液散发着同样的檀香。

暴雨冲垮鹰嘴崖那天,阿鲁在乱石堆里发现了半截铁甲。铠甲纹路间嵌着细小的金箔,边缘锈蚀处露出暗红的芯材——那分明是浸过树汁的紫胶。他忽然想起老木匠总把刨花泡在松节油里,那些不起眼的碎屑晒干后,竟能烧出比沉香更清冽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