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哑巴樵夫与山灵鼓(1 / 2)

晨雾还未散尽时,樵夫的柴刀已经砍进青冈栎的第三道木纹。刀刃与年轮摩擦发出细碎的呜咽,惊起林间宿鸟。他习惯性地侧耳倾听,檐角铜铃般的鸟鸣里混着松鼠啃食松果的窸窣,还有溪水在石英岩间流淌的泠泠韵律——这是他自出生便拥有的天赋,当别的孩童还在牙牙学语时,他已能听懂风穿过竹林的密语。

柴担压得肩胛骨生疼,他直起腰擦汗,忽然瞥见崖边白桦树皮上新鲜的爪痕。裂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像凝固的血泪。樵夫摘下斗笠,草茎编织的帽檐还沾着今晨露水,他蹲下身,指尖抚过树皮凹陷处。腐殖土里埋着半截断角,温润的鹿角断面还沾着铁锈味。

\"白鹿......\"他对着空山呢喃,这个词在喉头滚了三滚终究没出口。十六岁那年高烧三日,醒来时村里人都说他中了邪,往日清亮的嗓音变成沙哑气音。老郎中摇头说喉管受损,可樵夫知道,当山雀在晨光中梳理羽毛时,那些婉转的啼啭分明是在同他讲昨夜星辰的位置。

暮色四合时,他果然在断角指引处发现了血迹。赭红色痕迹蜿蜒过蕨类植物,断枝上挂着几缕银白鬃毛。樵夫蹲下身,掌心向上摊开,掌纹间落满十年积攒的鸟语兽言。血腥气里混着陌生的焦糊味,让他想起去年秋祭时猎户们熏烤鹿肉的烟气。

子夜时分,箭囊坠地的声响惊醒了守林的猫头鹰。樵夫握紧柴刀躲在冷杉后,看见三个举火把的人影拖着白色物体往山涧走。为首的络腮胡猎户正用刀背拍打蜷缩的兽类,白鹿的右前蹄不自然地扭曲着,铁制箭镞穿透皮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这回总算逮着了。\"猎户扯开鹿嘴查看牙齿,\"三岁口的好货,角子能雕三尊财神像。\"樵夫的指甲深深掐进树皮,喉间涌起铁锈味。十年前他也是这样蜷在祭坛上,看着族老把刻满符咒的匕首刺进自己喉管,鲜血浸透了祭司的鹿皮长袍。

当猎户的火把晃过樵夫藏身的树干时,他忽然看清白鹿左耳缺了个月牙状豁口——正是三年前他在冰面救起的小鹿特征。积雪崩塌的瞬间,幼鹿用角顶开他即将坠入冰窟的身体,而此刻那对琥珀色瞳孔正蒙着层死气。

樵夫的柴刀脱手飞出,刀柄精准击中猎户腕间麻穴。另两个追猎者转身时,他已闪到巨石后掷出浸透松脂的枯枝。火把坠落的噼啪声惊醒了整座山林,樵夫抱起昏迷的白鹿跃入溪流,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粗麻衣襟,却浇不熄脊背上灼烧的怒火。

他们在溶洞里躲了三天。白鹿的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青石,樵夫撕开衣摆包扎时,发现鹿角根部有道螺旋状纹路,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旋去半截。洞顶滴落的水珠在血泊中激起涟漪,每一圈波纹都映出他变形的面容——乱发间支棱着柴刀,睫毛上结着冰晶,喉间肿胀的疤痕随着喘息起伏如活物。

第七日晨光初现时,白鹿舔净他手背的伤口。温热舌尖扫过之处,樵夫突然听见细若游丝的心跳声。那声音穿透皮毛与筋骨,震得他掌心发麻,仿佛有万千银针在血管里游走。白鹿额间的梅花印记泛起金光,樵夫的视网膜残留着光斑,恍惚看见无数透明丝线从鹿角蔓延而出,连接着洞外每片颤动的蕨叶。

\"你要带我去哪里?\"樵夫对着白鹿的耳朵呢喃,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擦过树干。白鹿起身时,他注意到断角基部嵌着片兽皮,褪色的靛蓝布料上绣着雷纹,边缘还沾着某种黏腻的树脂。

穿过九道山涧七处断崖,白鹿带他来到一处被藤蔓遮蔽的山坳。断崖底部凹陷处,半截朽木上钉着七根青铜钉,组成某种类似星图的图案。白鹿用断角轻触中央铜钉,腐朽的木料突然裂开,露出个暗格。尘封的兽皮鼓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鼓面绷着的犀牛皮上绘着山峦脉络,十二道放射状裂纹如同龟甲卦象。

樵夫的手指抚过鼓身,冷杉木纹路里凝结着某种树脂,触感类似凝固的泪痕。当他提起鼓槌时,白鹿突然发出悠长的哀鸣,声波震得暗格里的铜镜嗡嗡作响。鼓槌落下的刹那,整座山谷响起婴儿啼哭般的轰鸣,岩缝里震落簌簌水珠,樵夫看见自己倒映在鼓面的影子正在扭曲,喉管处缓缓浮现出某种发光的脉络。

第一声鼓响时,樵夫听见地底传来龙吟。岩层深处传来巨兽翻身般的震颤,他踉跄后退,撞翻了装着松脂的桦树皮筒。第二声鼓鸣震碎了洞顶钟乳石,碎石坠落时却在触及鼓面三尺处悬停,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樵夫的耳膜嗡嗡作响,却在混沌中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频率——那是三十年前猎户们围猎老鹿时,受伤幼崽发出的求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