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卷着湿气扑上城楼,黄忠扶着砖墙数到第七十二艘粮船时,左手食指关节突然抽痛。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箭囊,却只摸到先帝临终前赐的犀角扳指。城垛缝隙里漏下的夕阳刺得他眯起眼,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长沙城头,那个能拉开三石硬弓的自己正冲他冷笑。
\"老将军,药熬好了。\"青年亲兵捧着陶碗凑近,药汤在暮色里腾起白雾。黄忠没回头,喉咙里滚出沙哑的笑:\"当年关云长说'看汝乃插标卖首',如今倒要喝这劳什子续命汤。\"他说到\"关云长\"三个字时,拇指狠狠碾过扳指内侧的裂痕——那是定军山斩夏侯渊时崩开的。
突然,江面传来刺耳的号角声。黄忠枯瘦的手掌拍在墙砖上,震得陶碗哐当坠地。三十艘艨艟战船撕开暮色,东吴的玄鸟旗在船头猎猎作响。他分明看见居中楼船上站着个白袍小将,那身银甲像极了长坂坡的赵子龙。
\"取我弓来!\"老将转身时踉跄半步,后腰撞上灵柩围栏。亲兵捧着守军用的榆木角弓,黄忠抓过来时听见自己指节发出脆响。弓弦咬进龟裂的指甲缝,他恍惚想起去年冬天教刘禅射箭,小皇帝连半石弓都拉不满。
\"陛下看着呢...\"黄忠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混着血腥味的唾沫星子溅在弓臂上。远处白袍小将突然举起令旗,东吴船阵左右分开,露出藏在后头的走舸快船。
弓弦崩开的瞬间,黄忠听见自己指甲断裂的声音。箭矢歪斜着扎进江面时,他右腿突然抽筋,整个人栽向城墙豁口。亲兵们惊呼着扑上来,却被他用弓梢扫开:\"滚开!某这'烈弓'还没...\"
话音戛然而止。老将怔怔望着江面倒影,晚霞把白发染成赤红。三十年前他归降刘备那日,长沙护城河也是这般颜色。当时诸葛亮轻摇羽扇说\"将军宝刀未老\",如今这宝刀怕是连豆腐都切不动了。
深夜武库里,黄忠数到第九十七次擦拭佩刀时,刀刃突然映出个模糊人影。他猛回头,只看见灵堂白幡在穿堂风里摇晃。\"定军山...\"老将把刀身贴上面颊,冰凉的铁腥味钻进鼻孔。那日他冲进曹军大阵时,夏侯渊的狼牙棒离他额头只差三寸。
突然,东南角传来瓦片碎裂声。黄忠握刀的手稳如磐石,耳朵捕捉到三长两短的脚步声——是那个总偷酒喝的伙头兵。他松口气,刀尖垂下的瞬间,却瞥见刀铭\"赤血\"二字正在褪色。
\"老将军!东吴夜袭!\"传令兵撞开武库门的刹那,黄忠正把最后半截弓弦缠上手腕。城墙方向传来震天喊杀声,他抬脚踢翻兵器架,几十支狼牙箭叮叮当当滚落脚边。
城头火把照亮江面时,黄忠才发现自己错估了形势。上百艘走舸借着夜色贴到城下,云梯钩爪雨点般钉上墙砖。\"取火箭来!\"他吼得破了音,却看见亲兵抱着空箭囊发抖。远处楼船上,白袍小将张弓搭箭,箭簇寒光直指他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