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人此言……可是有意?”
武修文回望他一眼,反问道:
“你觉得呢?”
这一句,意已明了,不再遮掩。
汪世显心中一震,低头沉思片刻,便忽然朗声答道:
“无论大人是什么意思,末将——永远跟着武大人!”
说罢,他转头看向其余几名千户,做出暗示。
果然,有了汪世显的带头,其余几位千户也纷纷跪下,高呼:
“誓随武大人左右!”
“如今阔端不仁不义,既要我等上供钱粮,又要淫辱我妻女岂可容他?”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杀阔端!”
声音不高,却如火燎原。下一刻,有人应和,紧跟其后:
“杀阔端!杀阔端!”
接着,喊声从十人传到百人,从百人汇成千人,再从千人震荡全军。
八万人的营地,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万人高呼,兵甲齐鸣,喊声震破夜空:
“愿跟随武将军,杀阔端!”
“杀——阔——端!!”
火光映照下,刀剑如林,士卒们眼中已无畏惧,唯有同仇敌忾的怒意与被点燃的血性。
而就在那万众齐呼、杀声震天的一刻,远处的高坡上,两道倩影静静伫立,目光紧紧锁定着这一场燃烧军心的暴动。
程英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武修文之前那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的真正含义,明白了这几个月来他默不作声、强忍争议、甚至甘愿背上“汉奸”“卖国”的骂名,所图为何。
这一刻的震撼,胜过千军万马。
“原来……”程英喃喃自语,眼眶微湿,目光却愈发坚定。
“原来他等的就是今天。”她望着火海中立于军阵前方的那道背影,心跳在胸膛中砰砰作响
那不是一个背叛者的姿态,那是一位真正将八万铁军心魂掌于掌中的引路者。
而一旁的陆无双,眼中同样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与猛然的恍悟。
她终于也明白了,那个她痛骂过的“畜生”,那个她怒指“送女子邀功”的武修文,为何总是不断地“抓女人”。
那些女子,有的被分配进军营,有的嫁给士兵,有的被送往偏营为将校“成亲”……她曾以为这是残忍,是背叛,是出卖同族的恶行。
可现在她才知道,那些“抓来”的女人,是一根根埋在兵心中的锚,是一条条锁住这些异族悍兵的情感铁链,是让这八万人从征服者变成护卫者的伏笔。
武修文让他们拥有了妻子、家庭、归属,教他们在妻子的眼泪与孩子的啼哭中,重新学会“什么叫做人”。
而现在他用这一切,换来了背叛阔端的理由,掀起这场反旗的根基。
陆无双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再无怒火,只有一种迟到的敬意与复杂情绪交织。
她轻声低语:“原来是为了等这一天。”
同一时刻,汴梁皇城。
深夜沉沉,万籁俱寂,唯有一列列披甲戴盔的军队,如潮水般穿梭在禁宫御道之间,刀光如林,火光映天。
这支逼近皇宫的联军,兵力约三万,由**“七府世家”联手发动政变所召集的私兵**,再加上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三大禁军中已被丁大全秘密策反的叛军合流而成。
他们如利刃直刺皇心,踏着玉石御道,一步步逼近紫宸大殿,气势压人,如吞云之龙。
最前列的,是身披重蟒纹袍、满面肃然的丁大全。他眼神冷峻,步伐从容,望着不远处巍然屹立的文德殿,脸上浮现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沉稳笑意。
“此局既定,大势已成。”
三万人已入皇宫,无一人阻拦,四方宫门皆已失守,甚至连沿途的太监宫婢都早早退避,整个皇宫宛若一具早已失去心跳的巨兽。
丁大全深知,这一战若成,宋理宗将成为手中傀儡,而七府门阀将永驻朝纲,重构天下新序。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压至文德殿前百阶之下,却赫然看到一道身影,早已静立其上。
不是护卫,不是宦官。
是那一袭素白龙袍的宋理宗。
他一人立于阶顶,身后空无一兵,广袖无风自扬,神色沉静而淡然,仿佛对这三万叛军视若无物。
丁大全的步伐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原以为皇帝早已逃遁或避于内宫,不曾想,却迎面撞上了这个亲自走出大殿的孤身君王。
一时间,三万联军静若死地,万刃皆停,旌旗无风自动,火光映照在理宗身上,将他整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笼罩在大阶之下。
丁大全望着那张清瘦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不是一个昏庸退缩的皇帝,那是一个眼神平静、甚至透出一丝讥讽与从容的君王。
宫廷台阶之上,风起云涌,御阶两侧的石狮仿佛也被逼至沉默,唯余一人负手而立,身着明黄龙袍,目光如炬,望着下方黑压压三万叛军。
宋理宗缓缓踏前一步,脚下金砖石阶在夜色中微微泛光。他抬眼望向阶下那一骑红袍,语声如洪钟震响九重宫阙:
“丁相,朕可曾亏待与你啊?”
声音清朗透彻,穿越风中,直击人心。阶下众将顿时神情一凛,纷纷回首看向那名策马而立、须发斑白的中年权臣。
丁大全勒马而停,铁甲披身,脸上毫无惧色。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钢骨羽扇,轻轻一展,扇骨交错如寒刃般映出宫灯残光。
“陛下不曾。”他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坦然,似无半分悔意。
宋理宗眼神微变,沉声再问:“既不曾亏待,丁相何故造反?”
丁大全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仿若多年的沉郁一朝爆裂,胸膛起伏几下,才吐出低沉如雷的一句:
“不是我丁大全想反。”他缓缓抬头,望向高阶之上的帝王,“是陛下断了所有世家大族的活路。”
他顿了顿,声音随即拔高,如惊雷滚过宫墙:
“若不反,是死。若反,尚有一线生机!”
文德殿前,百阶之上,夜风清冷。
宋理宗独立阶梯之巅,身着素白龙袍,身形虽单薄,却如一株孤松傲雪而立。他俯视三万叛军,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怪朕断了你们的活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剑,扫向下方七府联军中披甲而立的众人。
“那朕问你们又是谁,断了百姓的活路?”
宋理宗声音忽而低缓,却带着令人心惊的沉沉回响。
“这天下,终归是百姓的天下。若是没有百姓,朕坐这龙椅,又有何意义?”
言罢,他缓缓抬头,望向天上星辰。
那一刻,夜空广阔,群星闪烁,他仿佛与天地同悲,长叹一声:
“杨过侄儿曾经对朕说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朕那时不以为然,如今……深以为然。”
此言落下,广场之下,却是一片死寂。丁大全一方将士、七府世家之人,无一人回应。
他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肯先开口。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而是一个已经彻底觉醒的帝王。
片刻沉默后,宋理宗缓缓向前一步,语气转冷: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若你们现在有悔意,愿意放弃世家对百姓与朝政的垄断利益,愿将资产归入国有体系管理,放下兵器,站到朕的身边。”
“朕不杀你们。”
“你们可以继续经营产业,可以盈利,但利润由国家统一分配,不得再私自操纵盐铁、钱庄、粮道。”
殿阶下,终于有轻微的窃语声。那是来自几位门阀后辈的声音,他们面露迟疑,似是有所动摇。
但这点涟漪,很快就被一阵冷笑声淹没。
只听得七府中一位身着黑貂裘袍的世家代表,哈哈一笑,摇头讥道:
“陛下这番话,莫不是在说笑?”
“归国有化?统一分配?”
“那依照陛下的说法,我们岂不是要将祖上传下来的百年基业双手奉上,从此只做陛下的管事、账房、跑堂、店小二?”
“我们出钱、出地、出命,你分利、分权、分产业——这天下,可真是变了。”
一旁顿时响起哄笑声,接连不断。
“哈哈哈,陛下当真是会做梦。”
“这不是谈判,是夺家灭族啊。”
“这龙椅坐久了,就不识人间烟火了么?”
三万叛军阵中笑声四起,嘲讽交错,仿佛整片夜空都被这场讥笑淹没。有人甚至故意拍手鼓掌,口称“皇恩浩荡”,语气却充满冷意。
而殿阶之上,宋理宗却未怒,未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不悲不喜,任由下方讪笑回荡。
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有几个年轻的后辈站了出来,走上阶梯,对宋理宗说倒,陛下,我等愿意。
一片哄笑之中,忽有几道身影踏出人群。
那是几名身穿世家袍服的年轻人,皆不过二十上下,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却目光坚定,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上文德殿前的石阶。
火光照耀下,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宋理宗靠近,脚步虽慢,却无一丝退怯。
宋理宗望着他们,未动,亦未召唤守卫。他只是负手而立,神色平静。
那几人来到半阶,齐齐跪地,拱手高声道:
“陛下,臣等愿意归国有化,愿为百姓谋生路!”
声音虽不大,却犹如石子入湖,瞬间压下了殿下三万联军的哄笑与讥讽。
原本还在鼓掌嘲讽的几名世家中人一时愣住,接着一股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几位少年身上。
“……这几个傻逼?”
“脑子坏了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给朝廷卖命?”
“怕不是疯了。”
营中低语炸起,一时错愕满营。那笑声已不再是嘲讽,而是难以接受的震撼与荒谬。
可就在此刻,宋理宗却毫无防备地向那几人缓缓伸出手臂,仿佛老父迎归子弟。
他朗声道:
“你们是忠臣,是社稷之脊骨。随朕来吧。”
那几位青年恭敬起身,随他而入,走入殿门,一步不回。
待三万叛军如潮水般从阶梯下冲上来时,冲在最前方的人才忽然察觉——文德殿前的帝身,竟然已无影无踪。
“人呢?!”
四下望去,阶梯之上空无一人,连那几位先前站出跪拜的青年也不见了踪影。
丁大全眼神一凛,高声喝道:“他肯定是躲入大殿了!我们一鼓作气,攻下文德殿!”
命令一出,人群自动分开,一道通道被迅速让出。
几架沉重的攻城锤在喊声中被抬上石阶,轰然推进,轮轴滚动,兵卒嘶吼着拉动巨索。
这攻城锤原是为撞破宫门所备,却因宫门提前被内应打开而未用,如今用来撞殿门,正合其力。
前排数十人已挥刀猛砍文德殿铜木嵌合的大门,火星四溅,却连木屑都不曾溅起一丝。
殿门巍峨如山,砍之无用。
后方攻城锤的黑影已然逼近,震得整座阶梯都在微微颤抖。三万叛军密集如林,军旗翻飞,号角长鸣,喊声震天。
此刻的文德殿前,兵锋聚集如潮,三万兵将尽皆团聚于这座大门之前——
他们自信,胜券在握。
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就在那朱漆殿顶之上,早已有一道身影静静而立。
一袭红衣,猎猎轻扬,如飞霞凌风。
那女子立于宫檐之巅,红裳随风鼓动,气质超凡出尘,仿若尘世之外来人。她容颜静美,目光澄澈,似不带尘念,怀中轻抱一团雪白绒球,正一下一下地轻抚。
她站在那里,就如同早已预知今日,早已等待多时。
而地面之上,已有几人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
“……咦?你们看,那殿顶上——有个人。”
“好像……穿红衣的?”
“我去,那不是穆……穆王妃吗?!”
一声惊呼炸开,不少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高处红影,在夜火之下愈发惊艳夺目。
“是穆王妃!”
“真的是她?”
“几年前,我就见过王妃,没想到如今还是如仙子般美艳无双啊!”
三万兵将中,不乏七府门阀派来“监战”或“凑局”的老爷少东,皆是长年醉生梦死惯了的膏粱子弟。
这会儿听得是穆念慈,见得是绝世芳华,顿时眼睛都直了,咽口水者不计其数,交头接耳者更是满地。
“这就是穆王妃?啧啧……果然是惊为天人。”
“她手里的那团……是什么?毛茸茸的,好像个……什么兽?”
“管它什么兽,攻下皇城之后,这穆王妃不也是我们囊中之物?”
“嘿,那可是杨王爷的女人啊!”
“陛下都被咱们逼到殿里了,还能翻得了什么天?到时候人归我们,货归我们,权也归我们,这穆王妃自然也归我们,嘿嘿!”
“这可真是……期待啊……”
他们笑着,调侃着,丝毫未觉危机临近,目光之中,只有贪婪与淫逸。
却未曾注意到,那红衣女子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冷笑。
怀中的雪白团子也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中竟有金光闪动,仿佛灵物苏醒。
显然,这一刻白泽团子还不必出手。
它只是在穆念慈怀中舒适地蜷缩着,忽然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人群中某些轻浮不敬的议论,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的金光,小爪轻轻扒拉着穆念慈的衣襟,发出几声不满的叽咕。
它在努力辨认是谁在对它的娘亲口出狂言。
然而,穆念慈只是低头浅笑,温柔地抚摸着白泽团子的额头,指尖轻柔如风。
“莫急,”她低声道,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与白泽听见,“娘亲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不知死活。”
白泽团子哼哼几声,终究安分下来,在她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又香甜地睡了过去。
而下一刻,那些尚在笑谈的叛军们,终于惊觉有异。
“你们看……她动了!”
只见穆念慈缓缓抬手,轻轻一挥,一道银光划破夜空,一柄飞剑直刺天际!
她脚尖轻点,整个人轻若烟尘,竟踏剑而立,悬于高空之上!
殿下数人顿时惊呼:
“她……她飞起来了?!穆王妃居然会飞?!”
“这不是凡人啊,她竟然是……仙人?!”
一阵惊惧的低语尚未蔓延开来,就被汹涌的叛军杂音湮没。但那些亲眼目睹此景者,脸上已经写满震骇。
三万叛军如群蜂围堵于文德殿前,本以为这是包围猎物的盛宴,谁曾料到他们自己,才是猎物。
高空之上,穆念慈面无表情,眸中如寒星倒映。
在她眼前,一道金光划过,宛如虚影界面——是储物戒的界面。
她伸手一引,打开了那个许久未动的快捷储物格,一格一格的道具迅速浮现。
她缓缓落指,在其中一处方块轻点。
那里,赫然是一块被特别标记的物品:
【一万立方米高密度重剑】x数百组
穆念慈深吸一口气,轻轻念出剑诀名号,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坠地:“白虹彤霞。”
刹那之间,天穹变色。
一道道金光如流星倒卷,自界面裂开处疯狂喷涌而出!
天地仿佛开了一道巨大的天门,百丈、千丈之高,裂云开雾,空间在震荡中撕裂,露出其后仿佛另一个“剑域”。
只见在那天穹裂缝之后,无尽的剑锋如潮水般整装待发
银色的巨剑、玄铁重刃、青铜长锋、寒光冷芒的冰魂剑、血气缭绕的屠魔刃……
数量之多,宛如星辰!
每一把剑都在轻轻震颤,发出低沉如战鼓般的嗡鸣,它们似乎察觉到了下方的血肉盛宴,饥渴已久。
穆念慈衣袖一挥,灵力倾注,虚空之上的剑阵彻底引爆!
“万剑阵,落!!”
轰!!!
随着穆念慈手势猛然一落,天门之中的数十万柄重剑,宛如堤坝破裂的天河,带着撕裂空气的啸声,以一种无可抵御的气势向下倾泻而来!
整个天幕,被剑影彻底遮蔽。
地面三万叛军骤然陷入黑暗之中,头顶不再有天,只有成千上万的剑光如雨坠下,覆盖了从文德殿前至宫门的整个皇城轴线。
有人刚察觉异动,抬头一望,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剑海如天瀑倾落,遮云蔽月,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瞬息而至!
“快退!!!”
“啊啊啊——剑!!是剑!!”
“挡不住!快躲开——”
一切挣扎都为时已晚。
剑未至,风先裂。
在剑雨真正落下之前,气流已将叛军阵列卷得人仰马翻,无数旗帜被撕碎,盾牌断裂,长枪折断,整个阵地如同被十万狂风席卷。
接着,剑阵落下
“砰——砰——砰!!!”
一柄柄重剑穿透人的身体,刺穿战甲,将人钉死于地,或直接将叛军连人带盾劈成两截,血肉横飞!
有的人连躲都没躲开,便被三剑四剑连斩,尸骨无存;
有的人甚至被定在地上,刚要挣扎站起,却被第二波剑雨接连贯体,化为血泥。
此刻,没有谁能逃出这座剑域的刑场。
数万人之中,不到几个呼吸,生者已寥寥无几。
血流顺着石阶流淌,汇聚成渠,文德殿前宛如炼狱,尸骨成山。
穆念慈悬空而立,衣裙未动分毫,宛如九天之外的天君,执刑不怒而威,怀中白泽团子打了个哈欠,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呼呼安睡。
天地之间,只剩万剑垂落的剑鸣低吟,如同在为这三万魂灵,奏响最后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