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扫过柯地荒野,枯草在肃杀的壁垒间低伏。三层夯土坛台上,赤色旌旗被风扯得笔直,如同浸血的裹尸布绷在天地之间。坛心巨大的青铜牢鼎下,柴火噼啪爆响,鼎中乌牛白马的血液混着烈酒沸腾翻滚,腥膻气混着焦烟,被风卷着灌入人鼻息。
坛阶下,鲁庄公紧攥玉圭的手指骨节发白。冕冠垂旒的珠串在寒风中彼此碰撞,发出细碎清响,遮不住他惨淡的面色。他抬眼望向坛顶——齐桓公姜小白玄衣墨裳,高踞主位,九旒玉冕下目光冷硬如淬过冰的青铜剑脊,沉沉压来。管仲肃立桓公身侧,葛布旧袍吸饱了寒风,紧裹着枯竹般的身形,唯有一双眼睛似两口深井,倒映着坛下万物,却又深不见底。
“鲁侯——”坛上传来齐桓公沉浑的声音,字字如裹挟着寒霜,“请——上坛——续盟!”
鼓点猝然炸响!三通闷雷般的鼓鸣撕裂天际!
鲁庄公深吸一口腥冷的空气,猛地挺直脊背!步履艰难地踏上了第一级冰冷的泥阶。身后,曹沫紧随。他那身素白深衣在萧索原野中刺目如冰雪,腰间古剑剑柄被右手自然笼着。靴底踏过凝结着血污的冻土,每一步落下,都似踩过冰棱破碎。无数道冰冷的目光——齐军重甲的锐卒、坛上傲立的诸侯臣僚、还有那高踞坛顶如同审视祭品的王者——如同无形的钢针,钉在鲁庄公的背心。他甚至能感到背后齐军甲士长戈顿地时沉闷的震颤,如同敲击着自己的脏腑。
好不容易登上坛顶。齐桓公端坐未动,只微微抬手:“鲁侯……请坐。”手指向主位旁一张新设的、空荡荡的席。
“盟主在前——”鲁庄公喉头滚动,声音艰涩带沙,“外臣……实乃……背盟获罪之人……安敢……预坐……”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冷的腹腔深处挤压出来。他深深垂首,那象征着鲁国尊严的玉圭在他颤抖的双手中低垂,几乎触地。
“鲁侯言重。”齐桓公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声音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力量,“既至坛上,何分宾主?坐——” 那个“坐”字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鲁庄公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按在冰冷的蒲团之上!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膝骨撞击蒲席的微响。冰凉刺骨的触感瞬间沿着腿骨蔓延,冻结了血液。座下蒲席新割的草腥气混合着坛上牲血的膻味冲入鼻腔,屈辱如同粘稠的泥浆,包裹住四肢百骸。他攥紧玉圭,抬起头,目光扫过坛顶诸国诸侯那一张张或漠然、或嘲弄、或隐含讥诮的脸,竭力挺起最后的脊梁:
“寡人……昏聩无能……实有……背盟之失……有负……诸公……”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干裂的嘴唇艰难开合。
“此——乃天子敕命!”齐桓公豁然起身!九旒玉珠激撞!右手扬起,指向坛下滚滚烟尘中那林立如森寒丛林的五国军阵!“非……某等擅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山岳倾轧而下!“鲁侯既亲至……当——践约!重——续——此盟!!”
鼎中血酒被劲风吹得猛烈翻腾!
鲁庄公被这雷霆般的威压撞得心神剧震!几乎脱口而出:
“惟——盟主……命是从——!!!”
“好——!”桓公猛喝!声震四野!
就在此时——
坛角!
一道素白如电的身影倏然而动!
曹沫!那一直沉静如玉石的身影骤然前跨!一步!便踏至坛心边缘!素衣广袖被劲风鼓荡翻卷如流云!右手始终笼着的古剑剑柄——在这一刻猝然紧握!五指收拢!
“锵——!!”
一声撕裂耳膜的清越龙吟!!剑锋自鞘中出三寸!!一抹冷彻九天的寒光骤然割破坛顶浑浊腥膻的空气!映亮了齐桓公微凝的瞳孔!
“明公——!!”曹沫的声音如同凛冬寒潭深处炸开的冰锥!清冽、刺骨!瞬间压过鼎沸喧嚣!“奉王命以令天下!当秉——至公之心!!方——能——服——天下之口——!!”
话音未落!一道灰色的鬼魅几乎与他同时踏上坛心最高处!
管仲!枯枝般的身躯似毫无重量!深陷的眼窝猛地抬起!两道冰寒冷电直刺曹沫!左手宽大的旧袖口内——同样按紧腰间佩剑!剑鞘虽朴拙无华,此刻却蕴藏雷霆万钧之力!那只扣住剑柄的枯手,手背上青筋根根虬结如盘踞毒蛇!只要再进一寸,那潜藏的剑锋便会如毒龙出渊!
两股凝成实质的杀气!如同寒潮与冰锋在鼎旁轰然相撞!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曹大夫!”管仲的声音如同千年枯木在风中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刀刮骨头的滞涩,“登坛持剑——可是——欲对盟主……有‘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