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与他同名的孩子的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
而时间的力量,像是一条细细的线,在那个瞬间倒回了几秒钟。
不是别人,是神明自己眷顾了他——他握着那早已枯冷的幼小身躯,破碎又固执地将时间往回拽。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做普通人。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线性而脆弱的世界。
林恩的眼神沉了沉,却还是牵起了一个笑:“后来我就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了。他教我很多东西,也把我送去最好的学校……只是我那时候太安静了,连贵族圈都说我像个透明的小鬼。”
邱白看着他,忽然有点心疼,放下筷子轻声说:“所以你小时候过得不开心?”
“不是不开心,是不记得怎么开心了。”林恩轻描淡写地笑了下,眼底的阴影却依旧晦暗,“不过还好,后来遇到了你,我就知道,原来小时候缺掉的东西,可以在长大以后慢慢补回来。”
林恩慢慢地捧着热茶杯,视线落在桌角,像是还留在遥远的童年。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像一场夜雨后的清风,拂过那段沉静又黯淡的时光。
“我恢复以后,父亲一直对我很好。他照顾我,尽力弥补我失去母亲的空缺。”他说,“当然我也看得出来,他其实也很痛苦。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邱白轻轻应了声,静静听着,不插话。
林恩继续说:“因为没有母亲,我一直在家自学。其实那时候我甚至听不懂法语,但也正是在那个阶段,我开始喜欢上了音乐。也许是因为语言听不懂,但旋律听得懂吧。”
他轻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微光,“父亲对我很好,但也确实很严厉。他是法国贵族嘛,要我学习礼节,站姿坐姿、用餐顺序、谈吐得体……我头都大了。小时候我性格内向,却也固执,我父亲知道我不适合继承家族那一套,也因为对我母亲的愧疚,所以就由着我,放我去折腾音乐。”
“那后来呢?”邱白轻声问。
林恩耸了耸肩:“后来我还是挺厉害的。很小的时候就能写出自己的曲子,钢琴也弹得不错。父亲很骄傲,还邀请了一些乐评人来家里听我弹琴,大家都说我有‘神的瞳孔’——能看到音乐的形状。那会儿,我确实有点小骄傲。”
他说到这里,眼角有些得意,像是回忆起一个不曾被现实压弯的自己。
可话锋一转,他的笑意却淡了:“不过……好景不长。后来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女人,我的继母。她是法国南部的姑娘,很美,也很温柔。再后来,她为父亲生下了一个弟弟,比我小八岁。”
邱白微微怔了一下:“……听着有点心疼你了。继母……不好相处吗?”
林恩摇摇头:“其实不是。我继母人很好,性格温柔,从不强迫我什么。我和弟弟的关系也挺好,他很黏我,小时候喜欢听我弹琴,甚至说将来要当我指挥的乐队小提琴首席。”
他停了停,低声道:“但我还是没办法接纳她。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她的出现……意味着我母亲,真正地、彻底地消失了。”
一阵沉默,邱白的声音轻轻响起:“难怪你从不愿意提你的过去。”
林恩没有回应,过了会儿才缓缓道:“其实,我现在也释怀了。”
他抬起头,看着邱白,目光缓和下来,嘴角甚至扬起一抹浅笑:“因为你的出现。”
邱白眼神一动,手下意识握住了林恩的手指。林恩的掌心依旧温热有力,那是他从无尽黑暗中带着音乐与时间走出来的痕迹,而现在,他牵着的人,是他此刻的归宿。
餐桌上的菜已经凉了一半,雪球趴在阳台上打盹,窗外有风吹过,拂动林恩的衬衫衣角,也吹起他压在心底多年的尘埃。
这一刻,那些埋藏在岁月深处的旧梦,好像也悄悄找到了一个柔软的出口。
是的,正如林恩自己所未曾察觉到的那样——
他并非只是守护时间的神明,他也在被这段漫长的人类旅途悄然改变着。
他曾俯瞰过亿万年光阴的流转,目睹无数生老病死、爱恨别离,那些情绪对他而言不过是像钟摆一样规律的波动。他曾以为,神明不该被卷入凡人的情感之中,那些感受,是短暂而脆弱的,如落在长河中的一滴水,最终会被吞没,不值一提。
可如今他坐在这间平凡的厨房里,餐桌上的碗筷还带着余温,对面是认真听他说话的恋人,身旁是懒洋洋睡着的猫。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以“时间单位”丈量的人生,而是以“情感温度”在心中沉淀的日常。
他开始在意一个眼神中的在乎,一句问候背后的关切,一顿饭里藏着的心思。他开始明白,“等你下班”“我来接你”“我做饭你洗碗”这些话语,比任何精确的分秒都更能记录一个人真正的生活。
在千千万万的时间线中,林恩第一次用“人”的视角去看待“爱”与“连接”。
他终于懂了,哪怕掌控着所有时间的秩序,哪怕能让历史重演、未来跳跃,可有些情感的发生,是无法通过回溯得到的——
只有一次,一次地亲身经历,才有可能明白:
不是时间塑造了人类的情感,而是人类的情感,成全了他这个“时间”的神明,变成了真正的“林恩”。
——而这一切,始于那个笑着叫他“林先生”,在夏日午后递来一杯咖啡、又倔强地牵起他手的男孩。
他叫邱白,是林恩此生唯一想用尽所有时间去珍惜的人。